青黛怔怔的,世人捧高踩低乃常态,青黛早起被楼兰撵出屋子,她往日艰难攒下的些许家当便叫干娘抢去给了自己的女儿,又往正院里送礼,盼着把她女儿从小丫头提做大丫头。
是以她身上只穿着件旧棉袄,今日扫了一日的院子,只怕手脚都冷出冻疮了。此刻乍听见杨景澄关怀,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传闻杨景澄性格孤僻,十分不好相处,不料日常竟是这般和气,可见传言不可信。
瑞安公府的下人们并不知道,杨景澄小时候在榆花村也是个孩子王,村头村尾哪家哪户都说的上话,极讨人喜欢的。奈何刚进京的时候,正值敏感的年纪,突逢母丧,同龄的世交子弟,一个个的嘲笑他娼妇养的,才把性子养成了个牛心古怪的模样。
历经诸事,再回到二十来岁的年纪,心性早已不同以往。既懒得同俗人闹别扭,也不似小时候那般闹腾,表面上看,倒像个温柔公子的模样。何况,对着十几岁的小丫头,他也犯不着板着脸。
叶欣儿果然寻了件半新的棉衣出来。通常院里的下人,除了年节府里裁新衣裳外,最好的便是主子们赏下的旧衣裳。说是旧衣裳,其实只是颜色稍微暗沉了些、或是款式花样不时兴了而已。内里皆是上好的棉絮,穿上又好看又暖和。现叶欣儿拿出来的,乃文氏旧物。只文氏新丧,挑的是件青色的罢了。
见青黛浑身狼狈,叶欣儿索性带她去洗了个澡,再叫换上新衣裳。青黛怯生生的道谢,叶欣儿笑道:“你快收拾好,趁着世子没睡,去与他磕几个头是正经。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全是世子发话,特特拿连翘换了你。”
青黛哽咽着点了点头,麻利的换好衣裳,与叶欣儿一齐往杨景澄的房里去。房里依旧灯火通明,秋巧正在清点着杨景澄明日要穿的衣裳。见二人进来,歪在炕上的杨景澄笑眯眯的道:“青黛晚间没吃好饭吧?桌上剩了两个软枣糕,你先吃了垫垫肚子。”
青黛好容易止住的泪又险些掉了下来,一股暖意在心中缓缓升起,几乎驱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道谢之后,捏起碟子里的糕点,和着泪水一齐咽了下去。
杨景澄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心里生出了一丝明悟。家里这些仆妇的明争暗斗,与朝堂何其相似?从来外头买的新人,想要出头,不知得付出多少努力;而世仆的子女,生下来便定了主子跟前的好位置。就如张继臣徇私舞弊,他每择一个官宦子弟,便刷下去了一个贫寒学子。要紧位置叫蠹虫们霸占,而能人却怎么都不能出头。
张继成与吴子英家被人策反了的丫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物不平则鸣?因是外来的,在家里无人照拂,谁都能踩上一脚。对主人来说,只要有人使唤,谁管外来的委屈呢?家下人办的皆是日常小事,譬如青黛,她再能干,两个人换她如何?可到了朝堂,一味的看顾世家,那不是又回到了九品中正制的老路上,叫先人呕心沥血设立的科举没了用武之地么?而有才能之人心里生了怨愤,自然难免生出事端。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人诚不我欺也!
暗自叹了口气,杨景澄不免在心中点评:永和帝便是要与章太后夺权,也不该任由底下人在科举上动手脚。越是这等时候,难道不越要选拔贤能?光亲近有甚用,吴子英倒是亲近了,你在边疆的将士可要饿死了!就在此时,他的思路猛的一岔——不知道华阳郡公又是怎样的人呢?
青黛确实饿了,这府里头处处都有领头的。她今日刚去了粗使的堆里,领头的婆子当即给了她个下马威。不独叫她做最苦最累的活,下半晌也只给了半碗剩饭。做了一日活的她,哪里吃的饱!幸而杨景澄不爱吃甜点,不独剩了两个软枣糕,桌上还摆着三块小巧精致的核桃酥,叶欣儿都与她吃了,再灌了半盏热茶,总算缓了过来。
吃饱喝足,青黛再稍稍整了整衣裳,才跟着叶欣儿到里间,给杨景澄磕头。正在想事的杨景澄回过头来,见青黛脸色红润了不少,便点点头道:“现看着好多了。此番是大姑娘年轻不知事,你心里别有想法才好。”
青黛又忙跪下,直道不敢。
杨景澄抬手叫她起来回话,又沉下脸道:“虽说姑娘罚了你,可你的干娘也太不经事了些,叫人把你作践成这个模样!”
叶欣儿叹道:“府里的婆子素来这般,我往年在文家认的干娘也是,月钱赏钱拿的勤快,却是盆洗澡水都叫我用她女儿剩下的。没有干娘,在府里寸步难行;有了干娘,不过是多个人磋磨罢了。”
杨景澄果断的道:“那便丢开手,你的月钱也不消便宜了旁人,我看谁敢为难我院里的人。”多好的干娘啊,这就把事做绝了,也省的他挑拨离间了。今日雪中送炭之恩,又没了外物干扰,砸不实她便砸死了她,好叫东院肃清风气!
青黛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意道:“谢世子。”
杨景澄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叫甚主子。”又对叶欣儿道,“我方才见你单领着她,手上并没有包袱,想是没甚好东西。我院里的丫头是我的脸面,不能抠抠索索的。今日天晚了,明日该配齐的都给我配齐。什么花儿朵儿、簪儿粉儿的,一样也别落下。”
杨景澄从未对哪个丫头如此上心过,叶欣儿偷眼瞧着青黛,真真是眼如秋水、我见犹怜。登时心生欢喜,可算不用自己顶缸了。这几日院里的酸水差点没把她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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