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吹的人指尖冰凉。李纪桐语调低落的道:“都说教化百姓,不想天子脚下,也任由着百姓自生自灭。我终究年轻,错估了雪灾的可怖。然朝中的老大人们,竟没一个想到城外会塌成这副模样么?”
杨景澄居高临下的看着慢吞吞铲雪的兵丁们,假如不是李纪桐顶着风雪,坚持在高台上压阵,恐怕底下人连磨洋工都欠奉。
“我啊,其实挺羡慕华阳郡公的。”李纪桐怅然道,“一来有胆气杀人,二来身为宗室有底气杀人。我二者皆无,是以兵马司管的稀松二五眼。倘或我有他那令行禁止的手段,那日你来兵马司寻我时,我一声令下,驱使他们于城内外通报。纵然不如你带人扫雪那般有效,总归能避免一些损失。不似如今……”满目疮痍。
杨景澄低头看着底下宛如行尸走肉般的百姓,深深的叹了口气。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没一件顺心的!
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尽管朝堂风云,然寿宴原本是叫人高兴的。奈何华阳与长乐闹了一场,章府的宾客们登时没了兴致。华阳郡公离席后,章首辅不满的看了长乐一眼。
华阳郡公的脾气人尽皆知,休说对头家的宴席,哪怕自己那派的,除了宫宴,何时见他坐到散席过?好端端的你偏招惹他作甚?招惹便也罢了,又只敢背地里动作,待华阳当面锣对面鼓的时候,偏又怂了!闹的在场除了少数几个帝党宗室官员在心里暗自爽快了一回,其余人面色皆不好看!
长乐郡公被章首辅盯的冷汗层层,他与华阳积怨颇深,从来小冲突也没断过。一般而言,华阳是不屑搭理的,不想今日他好似吃了炸药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宗室子弟里,除了华阳那早死了爹妈的,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真个打起来,只怕把全宗室拢做一块儿,都不够给华阳消遣的!怎怨得他退缩?
章首辅看着长乐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那华阳昨日在朝堂上震慑全场的英姿,休说长乐与华阳一样只得两个儿子,便是生他二十个也是无用。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长乐虽不是太后系的领袖,却是旗帜。
华阳残暴不假,然他今日忽然肯与长乐对峙,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为自己手下人出头。一个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是肯护着手下人的,问你是朝臣,你愿跟哪个!?长乐这般模样,除了动摇军心外,简直毫无用处!章首辅这顿饭能吃的下去才怪了!
主人家心情不好,宴席自然草草收场。楼英从妇孺堆里脱身出来时,见花厅里竟已经撤碟子撤碗了,不由惊愕。想抓个人来问询,奈何章家儿孙着实太多,他这个孤儿表少爷实在没甚脸面,下人们自然缄口不言,把他闹了个一头雾水。好容易寻到了瑞安公,又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更不敢问了。
杨景澄不见踪影,瑞安公沉着脸带着老婆孩子并楼英折回了公府,自己一个人往外书房生闷气去了。章夫人亦是莫名其妙,与楼英大眼瞪小眼,好半日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章夫人的陪嫁们才通过往日的关系,打探到了今日外间席上的事,登时气了个倒仰!
楼英近来与杨景澄走的颇近,不敢在正屋里碍章夫人的眼,悄悄的退出了屋子,去看正禁足的楼兰。可楼兰骄纵惯了的人,正跟哥哥生气,也不愿理他,兄妹两个相对无言。
良久,楼英苦笑道:“兰儿,你觉着哥哥会害你?”
楼兰嘟着嘴,故意用力把脑袋偏了过去。
楼英忽然又问:“你想嫁表哥?”
楼兰的脸腾的红了。
楼英暗自叹了口气,果然。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这辈子压根没见过几个外男。章家待他们不亲,来来回回统共一个杨景澄。漫说杨景澄人品不坏,便是个负心薄幸的,家下人日日的念叨,小女孩儿家家的哪能不被引歪呢?
看着满脸羞怯的妹妹,楼英狠了狠心,毫不留情的道:“可他只把你当妹子,并不想娶你。”
“怎么可能!?”楼兰脱口而出,“姨母分明……”话说到一半,倏地想起章夫人好似没明说过,又噎回了喉咙里。
楼英攥了攥拳,章夫人养他一场,他岂能没有孺慕之情?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着实不该是长辈所为!果真想亲上加亲,为何不好生养育外甥女?十几年朝夕相对,难道在她看来,嫡亲的外甥女连条哈巴狗都不如么?
深呼吸了几口,楼英尽量放柔语气道:“你世子哥哥,喜欢温柔点儿的。”
楼兰嘟着嘴道:“我不信。刘嬷嬷都说了,他送了那多首饰,就是……就是……”说着垂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
楼英看着楼兰,轻声道:“那你知道他的姬妾都得了多少吗?”
楼兰用手绞着衣带,低声道:“有什么要紧,外祖和姨父不也是三妻四妾。”
楼英揉着太阳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也盼着你称心如意。”
楼兰眼睛一亮,那夜楼英震怒,她还以为哥哥不愿她嫁杨景澄,却不料哥哥是愿意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去当面问了他。”楼英有气无力的道,“他明说了,只把你当妹子。他素来是个大方的,得了好东西,家里人个个不落下。送你首饰没别的意思,只因家里只得你一个姑娘,那些首饰姨母戴着不相宜,姬妾们又没资格戴,自然便宜了你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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