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忙道:“嬷嬷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你且回去替母亲收拾东西,我叮嘱她们两句,便送她们去正院里。”
刘嬷嬷方扯出个笑脸,与杨景澄道了谢,转身回章夫人那处了。
哭灵不是个简单的活,作为宗室子弟,杨景澄也是要去几趟的,只是男人们皆要办差,自然不能太过苛责。休说后宫的妃嫔,便是皇帝没了,大家伙哭个三五日,就得预备新君登基事宜,哪里还顾得上先皇。
然则女眷却有不同,大抵是朝廷认为她们横竖闲在家里,合该替自家男人表示对皇家的敬意,是以管的格外的严格。非产育重病等爬不起来的,一律不得告假。而比诰命们更累的,自然是跟随出门的家下人了。
章夫人开口借人,杨景澄不便拒绝。遂命叶欣儿将两个前宫女叫到屋里来,预备安抚叮嘱几句。哪知秀英与秀艾皆是红肿着双眼,想是已经哭过了一场。听闻章夫人想借她们进宫,反倒感激的朝杨景澄磕头。
杨景澄之前对宫里出来的两位有防备,因此并没打过交道。此时见她们这副模样,不由问:“你们原是贴身伺候太妃的?”
秀英听得此话,当即哭的不能自已。还是秀艾一面哭一面解释道:“我们两个皆是太妃养大的。太妃……太妃……呜呜……”
杨景澄叹了口气,顺皇贵太妃确实是个和气人。他记得自己十一岁那年回京,宫里接他进去瞧。章太后记挂着国事,对他个小角色自是懒得理会,赏了几样东西便把他扔给了顺皇贵太妃。
当时的顺皇贵太妃却是搂着他又哭又笑,同见了自家的亲孙子差不多,慈爱的了不得。次后每年过年入宫请安,发觉哪家哪户的子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年里攒的好东西,恨不得都与了他们这些小辈。现说起她的身后事,杨景澄亦颇为伤感。
仔细回忆了一番,杨景澄起身走去了耳房,转身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两串青金石的手串,又分别递到了秀英与秀艾手中:“这是太妃奶奶当年赏我的,点缀的恰是蜜蜡,不比那几串配了红珊瑚的,哭灵时不妨碍,赏你们了。”末了,又怅然的解释道,“青金石在佛家又称或璧琉璃,正象征着药师佛。而药师佛又是消灾延寿的本尊佛,故我等宗室子弟,每年不知从太妃奶奶那处拿多少。这两串给你们,盼你们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吧。”
闻得是顺皇贵太妃往日赏的,贵重倒在其次了。秀英和秀艾各自攥着手串,又是一阵大哭,生生把杨景澄也哭的难受起来。宗室里的长辈素来待他不错,尤其是今日在衙门里时,华阳郡公低声告知了他顺皇贵太妃真正的死因,就更觉心下发堵了。
叶欣儿知道杨景澄是个重感情的人,生怕秀英两个带的他也哭一场,赶紧寻了借口,把这二位送回了房。待转身回来时,杨景澄果然已经蔫儿了。
只是叶欣儿不明白,杨景澄低落不仅仅因为顺皇贵太妃,更要紧的是昨日乾清宫内的事。多好一次重创章家的机会,御座上那位竟白白放过了。倘或是他……倘或是他……想到此处,杨景澄猛的惊醒,赶紧把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了脑海,接着咬牙切齿!
便是不追究教唆简国公闹事的罪责,好赖把吴子英和张继臣捞出来!既叫靖南伯入主五军都督府,若兵部没有自己人,后勤考评样样捏在旁人手里,单靖南伯一人有何用!?且简国公倒戈,京卫已糜烂到底,圣上就这么喜欢叫人扼住咽喉吗!?
难怪昨夜华阳郡公那般烦躁,换成自己,只怕弑君的心都有了!若不是章家倨傲,非摁着宗室低头,惹的心高气傲的宗室们极为不满,真当大家伙谁喜欢那样的人做帝王!
杨景澄越想越气,也越发坚定了参与朝政的想法。独木不成林,只有身处权力的漩涡中,方有资格做君上的左膀右臂。不似眼下,连乾清宫里公然发生的事,都得华阳郡公亲口告知,否则他都没有知道的资格。
宦海沉浮步步凶险?照眼下宗室败坏的情况,再无人力挽狂澜,只怕他早晚还是一个死!
十一月初九,顺皇贵太妃丧仪。作为族中子孙,杨景澄一样得前去哭灵。不想途中遇到了满脸憔悴的容西郡王,不待杨景澄问好,他倒先开口:“澄哥儿,今日你得闲么?”
杨景澄道:“哭灵之外,也没别的事了。您有吩咐?”
容西郡王苦笑道:“昨夜你太公知道了太妃薨逝之事,心里难过,今早又起不来了。今冬宗室颇为不顺,接二连三的死人,你若得闲去瞧瞧他。看着你们,他心里高兴。”
杨景澄心中一痛,梁王是华阳郡公之外仅剩的宗室旗帜,若他撒手去了,宗室恐更难有作为。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下半晌去,您看合适么?”
“合适!”容西郡王毫不犹豫的应下,他父亲现在情况极不好,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又叹道,“这会子,谁家要有喜信儿该多好。”
一语说的周围几个宗室纷纷落泪,今年的丧事一件接着一件,年头死了个王爷一个王妃,打他们开始,竟是月月得穿素。喜事却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说是宗室里男孩儿太娇惯,所以不利生育,然华阳郡公骑射双绝了吧?可生完两个儿子后,不也没动静了!再看号称很能打的杨景澄,成亲四五年,一屋子姬妾,索性连个信儿都没有。这哥俩看着已然是宗室里最康健的,也是这幅样子。再远远看着那头乌央乌央的章家妇,真是好不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