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想拿回已经分散到族中各家各户的土地,那可有得磨牙。不过杨景澄素来心细,略作思索,便猜只怕是方才上门的女人们把颜舜华气着了。这位小姑奶奶可不好惹,颜家女人可真够作死的。
下雨天里四处湿漉漉的,衣裳鞋袜沾了潮气好不难受。杨景澄便携了颜舜华的手,径直回到了起居的西屋。丫头们涌上来伺候夫妻二人洗脸换了衣裳。惯会察言观色的叶欣儿见颜舜华面色不虞,收拾好东西后,带着丫头们悄没声息的退出了屋子,往厨下预备晚饭去了。
此时猪已经杀的差不多,天色亦有些发沉。原就因雨天采光不好的室内,更显昏暗。杨景澄索性打起火折子,把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亮,暖黄色的光晕洒落,屋内陡然之间多了一丝温馨,将略显沉郁的气氛挥退了些许。
坐回炕边,杨景澄试探着问:“今日颜家的女人们说了甚话?”
“与她们不甚相干。”颜舜华情绪低落的道,“只是看到她们,叫我想起了当年的窘迫与无助。”
杨景澄沉默了一小会儿,方缓缓道:“田土之事,不是我不帮你出气,只是自来没有在室女继承祖产的。要仗势拿回来也可以,只是咱们便不占理了。”
颜舜华忽然问道:“你说想骗他们跟着你种烟草,好叫你看看别的种法会有哪般成效?”
“呃……”这原本是杨景澄随口糊弄的话,此刻被颜舜华特特提起,谎话立时被戳破,他难免有些尴尬。
“我不明白。”颜舜华轻声道,“你堂堂国公世子,锦衣卫从四品的镇抚使,何以对颜家如此宽容?敢是颜氏与朝中有了瓜葛,或是往日与你有旧?如有,我只好丢开手。若没有……”她的音调骤然转冷,“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恕我不能无介于怀!”
杨景澄揉着太阳穴道:“我与颜家并不曾有甚来往,便是有,也是些我们小时候惹鸡逗狗的勾当。此事本不想提,不过你既心结难解,我便与你分说一二。”
颜舜华压着心头的火气,沉声道:“请讲。”
杨景澄问:“你到底是想要田,还是想报仇?”
颜舜华愣了愣,有区别么?
杨景澄叹了口气,怅然的道:“自打我进了锦衣卫,那些手段竟不知不觉的浸润到了日常里。”说着,他倏地话锋一转,“据我所查,害死岳母的并非夺田的族长颜宜春,是与岳父同属六房的堂叔颜道全。”
颜舜华惊讶的睁大眼。
“而你堂叔,已经死了。”杨景澄木着脸道,“成亲之前我顺手把颜家旧事查了个明明白白,原想叫他知道甚叫报应,不料他恰好咽气蹬腿,竟是生生从我手里逃过了一劫。此事太糟心,我便没告诉你,省的你生气。”
骤然听到昔年内情,颜舜华有些恍惚,许多年来,她竟是恨错了人……么?那堂叔又为何要害她母女?
杨景澄好似能看穿颜舜华心中所想,不待她问,径自把她想知道的事说了出来:“那会子你年纪小,何况按你外祖那满肚子草包的脾性,便是你年纪大了,他都不肯告诉你。可你自想想便能明白,颜宜春与你都快出五服了,他哪来的底气能跟你外祖家打官司抢人?又哪来的道理,逼的你外祖动了官威,方把你夺回了齐家?”
“你父亲没了,你自成了颜道全的私产。他想如何处置你,外家没有置喙的余地。”杨景澄语气略带沉重的道,“若非外祖有个官身,我怕是见不到你了。”
啪嗒。颜舜华的眼泪掉在了手背上,泪水带着体温,然而她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寒。
“因为我是女孩儿,就活该被人生杀予夺么?”压抑的情绪,让颜舜华的声音带上了嘶哑,听的人喉头发堵。
“我也差点死了啊。”杨景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难看的笑,“男孩儿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颜舜华竟一时无言,唯有眼泪不绝,宣泄着压在心底数年之久的委屈与怨恨。
杨景澄从袖里拿出了块帕子,递了过去。而后接着道:“正因如此,我有时候难免想,你我已是权贵之家,尚且身不由己。寻常百姓面对豪强时,又是何等的无助呢?
并非我慷你之慨,替颜家开脱。实则瑞安公府对上颜家过于庞大,稍不留神,颜家便是灭顶之灾。尤其是颜家与你有旧怨,左近人尽皆知。我露些亲戚情谊也罢了,但凡我有丝毫的厌恶,看在小人们眼里,他们会怎么做?”
颜舜华抿嘴道:“当年的仇,便算了么?”
“算是不能算了的。”杨景澄道,“你若心里有气,颜道全有两个儿子,收拾了他们一支即可。我不愿你提田土,乃当初你家田产拆了十数人家,果真收回,动静着实太大。
而今我新上任,又正是两派交锋之时,等着抓我把柄的人不计其数。换我是太后系的官员,只怕得想方设法弄死颜氏一族,好叫死对头家背个黑锅。新仇旧怨纠缠数年,那可真是泥巴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起朝堂的刀光剑影,颜舜华默然。
杨景澄无奈一笑:“不然我堂堂世子,收拾个平头百姓还得拐弯抹角么?猪杀了,肉吃了,我们照例与颜家是亲戚;可猪只有三头,几十口子人,一人捞不着几口,也就是说我待他们不过是面子情。如此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摆明了没把颜家当回事。他们家再出事,可就赖不到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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