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忍不住担忧的问:“你眼下竟如履薄冰至此!?”
杨景澄没说话,权当默认。平时的确不必如此小心仔细,可吴子英张继臣相继被杀,背后两派的博弈他看不分明。尤其是他始终没弄明白太后系的人杀吴子英的目的,不免行事更加慎重。若非如此,他也没必要刚升官便躲到乡下避风头了。
颜舜华苦笑:“这可真是步步惊心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呢?”杨景澄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过身在朝堂,谨慎些总是好的。再则,从长远看,有些事我的身份也是不方便做的。”
颜舜华问:“何事?”
杨景澄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土地兼并。”
颜舜华皱眉,她隐隐抓住了点思绪,那点灵光却又飞快溜走了。
好在杨景澄没卖关子,直接道:“而今天下土地兼并已然触目惊心,从京畿到江南,自耕农逐年减少,朝廷赋税自然也跟着岌岌可危。似颜氏宗族这般,仗着算地方豪强,在税收上做点子手脚,可他们终归要缴税的。哪怕把赋税转嫁给佃农,银子总对的上。可是咱们这样的权贵,”杨景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知道甚是赋税么?”
颜舜华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无数史料,瘦骨嶙峋的流民,四处开花的战火,鲜血淋漓的屠杀……一幅幅画卷般的景象在她灵台中展开,激的她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史书学的比我好,大抵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事了。”杨景澄道,“历朝历代,到了百来年的光景,总会来个中兴的明君。而那明君,头一件功绩必然是清查田亩。”
说着,他侧头在颜舜华耳旁低声道,“以华阳兄长的脾性,恐怕不肯耍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我觉着距离那日不远,但凡兼并上的事儿,不论我自家去做的还是旁人讨好我硬塞给我的,最好通通别碰。横竖咱们家田土已是连绵不绝,实不必弄的屁股不干净。将来有人同你说甚投田投人的,你可千万别应。”
经杨景澄一分说,颜舜华总算明白,自家那狗屁宗族竟不上不下的卡在那儿,好似豆腐落进灰里,拍不得打不得,让人好生憋气!不由咬牙切齿的道:“可真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世道太不公了!”
杨景澄轻笑:“果真咽不下这口气,待等上几年,待朝廷上没那多幺蛾子了,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颜舜华挑眉:“你不是满肚子妇人之仁,不舍得朝百姓下手么?”道理她都懂,好赖偷偷读了那么多年书,嫁人之后更是光明正大的在家把史书当话本子看。知道土地兼并可大可小,与其事后麻烦不断,不如一开始不沾的好。可她女人家小心眼,实在没有那般辽阔的心胸,免不得刺杨景澄两句,以免心气难平。
杨景澄嗤笑:“当初颜道全仗着是叔叔,卖你天经地义;如今你是一品夫人,整他们不照例是天经地义?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若非节骨眼上我不好节外生枝,真犯不着。你可千万别当我是好人了。”
“果真?”颜舜华道,“既如此,且让我收拾了我那好叔叔家!你再拦着我,我可恼了。”
杨景澄笑道:“可要我帮手?”
颜舜华点头:“不必甚千伶百俐的手段,就我们乡间的老法子。派人设个赌局,引他们家哥俩赌钱败家。待要账的上门,再到族里煽风点火,族人巴不得买他们的地。没了地,他们一支子子孙孙给我做佃农去!如此,既报了仇又不牵连旁人,你觉着如何?”
此乃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何况父债子偿理所当然,于是杨景澄爽快利落的道:“我替你办了。”
颜舜华盯着杨景澄的眼眸,极认真的道:“一言为定!”
杨景澄轻笑一声,语带纵容:“好,一言为定。”
第150章 村宴 杨景澄答应了报仇,颜舜华……
杨景澄答应了报仇,颜舜华的怨气当即消的无影无踪。坪里屠夫们杀猪的活计进入了尾声,凄厉的猪叫早已停歇,唯余下锅碗瓢盆碰撞的脆响。仲春的雨声渐急,打在新抽芽的树叶上沙沙作响。
把院外的人声喧嚣镀上了一层朦胧,让整个村落热闹又不显嘈杂,配着袅袅的炊烟与炖肉的浓香,恰是一番人间烟火之景象。
夫妻两个毫无形象的并排躺在炕上,细细喁喁的说着私房话。近日焦心忙乱的杨景澄难得享受如此的闲适安宁,十分耐心的听着颜舜华有一搭没一搭的家长里短,时不时插嘴点评两句。
天色愈发暗了,庄上专管养殖的管事娘子甘桥家的挎着小木盆从坪里归来,迎头撞上了窜门回来的吴妈妈,笑着打了声招呼:“哟,老吴,你找谁家说话去了啊?”
吴妈妈笑答:“村里原先也有几户与我们太太好的人家,我见奶奶同世子在屋里说话,就去走一趟问了个好。你们是杀完猪了?我常听人说杀猪菜好吃,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嗐,乡里东西,如何比得了京里?你们吃个新鲜罢了。”甘桥家的又略带得意的道,“不过我们世子总惦记着小时候的口味,这不,我收拾了些猪肝,又叫女儿生了炭火,预备干干净净的给世子烤着吃哩。我弄了不少,你也尝尝?”
吴妈妈乃齐家的家生子,打小儿就没吃过如此粗鄙的东西,笑着含混了几句,没接甘桥家的茬。哪知甘桥家的又凑上来讨好的道:“我问您一声儿,现奶奶身边还缺人使不?我家有个丫头,今年十七了,村里有名的能干麻利人儿,包管不比高家的翠儿珠儿差。要不您回头掌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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