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可是宗室,是千娇百宠的世子,无论嫡母如何刻薄、生母出身如何卑微,这都是一个打落地起就有无数人哄着纵着的凤凰蛋,还能宽宏大量到别人蹬鼻子上脸没反应的地步?他们宗室甚时出过唾面自干的菩萨了?
“尽管你将到及冠之年。”华阳郡公领着人穿过了皇宫巍峨的拱门,走到了宫外的广场上,街面上的喧嚣迎面砸来,一瞬间宛如跨越万里,从寂寥的九重天宫返回了人间。
“朝堂上却不会因你的年纪而对你有半分的宽容。”华阳郡公缓步走在大街上,并不看跟在身后的杨景澄,自顾自的道,“五品与四品,看似只有半步,实则宛如天堑。说实话,你半年内能踏上旁人一生经营都未必能到的高度,我很意外。但你在榆花村的反应,让我更加意外。”
杨景澄的指尖抖了抖,那种被人扒光了看了个透彻的不适感又一次席卷而来。华阳郡公今日的语气堪称平淡温和,与往日的严苛犀利截然不同,他却觉着比往日更难以招架。
就好像二人争执,势均力敌时不免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可当其中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反倒很容易舒缓从容。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成了如来佛祖手心里的孙猴子,隐秘在心底的叛逆与别扭早被人看在眼里,只有自己不知道到底暴露了多少,犹自嬉笑怒骂,自以为掩盖的很好。
“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宣判,而不是仗势欺人。”在踏进北镇抚司大门的刹那,杨景澄如是说。
华阳郡公似笑非笑:“因为锦衣卫从来不正经审案,全凭骄横跋扈屈打成招?”
杨景澄迎上华阳郡公的目光,爽快的道:“是!”
华阳郡公又问:“那锦衣卫老老实实的查案,要刑部干嘛?”
杨景澄噎住。
很快,华阳郡公走过了长长的甬道,进入了平日办公的大堂。北镇抚司是极特殊的衙门,其间的机密恐怕比六部五寺加起来还要多。因此原先在里头忙碌的小吏与仆从见华阳郡公带着杨景澄进来,立刻如潮水般的退出大堂,或是直接去别处忙碌,或是退至偏厅放下厚重的帘子以示自己没有窥探之意。
“澄哥儿。”华阳郡公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看向杨景澄,“你有赤子之心很好,然,你得明白,世间事有光则有影,有明必有暗。尤其在权力旋涡的朝堂之上,越是冠冕堂皇振聋发聩,越是背地里不知多少阴私勾当。是以,光明磊落只是手段,或者说是昭告天下的伎俩,并非目的。而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可记得?”
杨景澄呼吸急促了几许。
“牛桂天指使手下敲骨吸髓,颜宜春勾结外人巧取豪夺。”华阳郡公嘴角冷笑,“你真以为旁人一无所知?”
“所谓敲山震虎,”华阳郡公语气骤然严厉,“敲的人知、山里的虎知,何须天下人心悦诚服?牛桂天与颜宜春所为,何止谋夺家产、何止贪得无厌?此乃日拱一卒、乃土地兼并、乃朝廷心腹大患、乃历朝覆灭之根由!既抓到了冒犯你的把柄,便是以此为由凌迟处死,亦是以儆效尤!
哪怕他们不知悔改,只消从今往后惧怕偶然出现的过江龙,致使行事收敛,亦可救无数百姓于水火!
而你,白白浪费了天赐良机!看在百姓眼里是什么?是你依律行事谦谦君子公正持平么?不是!他们只看见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看见你官官相护罚酒三杯!没有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
“砰!”镇纸从案头飞出,砸在了杨景澄的肩头,华阳郡公斥道:“混账东西,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跟那帮读腐了书的棒槌一般别扭行事,休怪我无情!”
杨景澄被训斥的脑子嗡嗡作响,规矩法度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两个思想在他脑子里疯狂搏杀。看着华阳郡公坚毅冷硬的面容,只觉得自己前世仿佛活去了狗肚子里,哪怕重生一回,依旧如真正二十岁的青年人一般稚嫩无措。而同样不到三十的华阳郡公,已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行事风范。这叫他又羞又恼,一时间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华阳郡公没再多看他一眼,朗声唤道:“屠方!”
立在门外的屠方立刻走了进来,利落的大声道:“属下在!”
华阳郡公面无表情的吩咐:“牛桂天与颜宜春交给你了,去吧。”
屠方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目送着屠方的身影消失在直通大门的甬道尽头,杨景澄终是忍不住发问:“哥哥……预备如何处置?”
华阳郡公凤目微抬,眸光中的冷冽之意直直刺进了人心底,叫人遍体生寒。而他醇厚低哑的嗓音,却似在耳鬓呢喃般的温柔:“你说呢?”
第158章 高位 杨景澄瞬间不想知道答案了……
杨景澄瞬间不想知道答案了,落到锦衣卫手里,只要不是凌迟,便算那几位的造化吧。华阳郡公见他神情,轻笑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知道衙门里事忙,杨景澄没有二话,冲华阳郡公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此时早已过了下衙的点,兴致不佳的杨景澄懒的再在衙门里陪众人演戏,也没叫上小厮,就这么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溜达。
“卖果子咧,地里新鲜现摘的果子咧!”
“豆腐脑!豆腐脑!吃脑补脑,今岁中秀才,明岁考状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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