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郡公十六岁入锦衣卫,至今已十二载光阴。阴谋血腥环绕的十二年,亦是他处心积虑布局的十二年。然,也正因如此,让感觉到威胁的永和帝,动了别样的心思。
杨景澄与长乐不同,他年纪小无恶习,更要紧的是此前他清清爽爽的站在了章家的对立面,简直是为永和帝量身打造的嗣子。若说在他与长乐之间,永和帝终是偏向他的;那么在他与杨景澄之间,天平向谁,不言而喻!
华阳郡公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陈方珠:“太后那处可有消息?”
乾清宫是个大筛子,一直被永和帝防备着的慈宁宫何曾又不是?陈方珠早听到了章太后的评价,此刻苦笑着道:“太后对世子并无恶感。”
华阳郡公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道:“他比长乐强。”
陈方珠悄悄抹了把汗,小心的问道:“郡公,我们该如何应对?”
华阳郡公皱眉揉着太阳穴,一时竟无法答言。呼喇巴冒出来的对手,若是旁人,他可未必顾忌甚同族兄弟情谊。偏偏是杨景澄,对他一派天真满心信任的杨景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手的。何况此时杨景澄只怕都蒙在鼓里,纯粹的池鱼之殃!
“郡公。”陈方珠忧心忡忡的道,“孝,一直可是最高赞誉……”
华阳郡公更加头痛了,他知道杨景澄守孝,全是为了心疼自家小媳妇儿年纪小,怕她承不得欢,更怕她早早怀孕伤了身体。只是这话不好明说,刚好拿太妃做幌子。大家都是宗室子弟,谁不知道谁啊!
奈何他真就清清静静的守了三个多月。大老婆分床,小老婆不睡,再说他是为了媳妇儿,只怕卫道士们都要抽人嘴巴子。不独照着永和帝的心意长,竟还照着那帮清流的眼光长。饶是素来与他好的华阳郡公,都险些被呕出了缸老血!这对手来的简直猝不及防!
“他……现还无子。”华阳郡公满心疲倦的道,“暂不成威胁。”
陈方珠叹了口气,眼下无子,不代表将来无子。男人几个没有野心?便是此刻没有,章太后与圣上同时看好他,自有人去跟前卖好儿。时日长了,哪怕深闺中的姑娘家都能养出野心来,何况堂堂正正的宗室世子。果真一直无子也罢了,一旦儿子落地……朝中局势只怕更为混乱。
华阳郡公不耐烦的朝陈方珠挥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自己背着手走到了园子里。但凡位高权重之人,多是孤单的。心中万千思绪,皆不敢与人诉说,毕竟传出个一星半点,很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因此,他心中无限的烦闷,只能付诸于眼前小小的池塘。
暮春时节,庭院里已是生机盎然。清亮的湖水倒映着花木扶苏,湖底的鱼儿时不时探出水面,啄一下粉色的花瓣,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微风拂过,落英缤纷,华阳郡公衣袍上装饰着玉佩的流苏轻轻摇摆。
风景静谧安详,与他心中的烦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竭力的思考,如何才能让杨景澄心甘情愿的放下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安心做他的左膀右臂呢?
在家耳鬓厮磨的杨景澄全然不知几日光景,他已在皇城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此刻他与颜舜华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欣赏着春日美景。三月桃花绽放,瑞安公府一株几十年的桃树正怒张着它的生命力。层层叠叠的花朵压的枝条微微下沉,入目所及,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绯红。
仆妇丫头们都被打发的远远的,杨景澄亲自执壶,斟上两杯微甜的果子酒,举起自己眼前的一杯,邀颜舜华共饮。颜舜华笑了笑,大方的拿起杯子,与另一只杯子轻轻一碰,而后仰脖一饮而尽。
“如何?”杨景澄笑问。
“甚好。”颜舜华亦笑答,“不愧是宫里赏下来的御酒,比我往日过节在外祖家吃的好多了。”
杨景澄轻笑:“若是女眷们都爱喝,不妨送几坛子去外家,也是你的孝心了。”
提起孝,颜舜华想起了今日清晨杨景澄出了孝之后的行动,脸色顿时绯红,与凉亭外的桃花相映成趣。杨景澄知道她害羞,装作没看见,以免她更窘迫,于是又低头品酒。好容易等颜舜华脸上的红云退尽,夫妻两个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此刻后花园里十分幽静,除却风吹树木的沙沙声与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便只余杨景澄与颜舜华的交谈顺着风隐隐飘荡。吴妈妈躲在二十几丈远的矮树后头,支着脖子朝凉亭那处探头。恰看到杨景澄替颜舜华斟酒的一幕,喜的满脸的折子都透着高兴。用胳膊撞了撞身旁的白鹭,无比得意的道:“不是我说,咱们姑爷,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姑娘嫁给他,真对了!”
白鹭认真的点了点头:“世子是个守礼的。”内眷眼中的好人,与外头男人们眼中的好人大抵不是一回事。内眷们想要的是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男人们欣赏的则是豪气干云有勇有谋。哪知杨景澄一个守孝的借口,竟让里里外外皆赞誉有加,实在难得。
吴妈妈心里喜了一阵,又生出了防备来。悄悄的对白鹭与黄莺两个丫头道:“咱们姑娘是个粗心的,你们俩可得给我仔细着。现世子出了孝,过几日又到了姑娘的经期,可千万别让叶欣儿那小蹄子占了便宜去。她不是咱们家的人,世子非要纳妾,那也是……”说着上下扫了扫两个陪嫁丫头,剩下的话已无需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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