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立马一个激灵,直接问道:“似你这般孤儿,东厂多么?”
“挺多的吧。”丁年贵老老实实的回答,“只不过有些不在明面,能捞个官职的五个指头都能数出来。”
杨景澄的心沉了沉,第一,太后驯养孤儿,长大不但可成死士,几代孤儿更是能伪装成一家几口,暗藏在角角落落,让人防不胜防;第二,太后不差银子,驯养的孤儿绝不止十几二十个,丁年贵能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混成了个正儿八经的正七品京官,其能力品性可想而知。眼下畏畏缩缩的表现,定然是假象。甚至方才那不识字、割了舌头的话,更是以退为进。果真割了他的舌头,放心大胆的使唤,他就传不出信?那也未免太小瞧太后的眼光了。
“世子,”丁年贵觑着杨景澄面色不虞,小心翼翼的道,“其实,近来小人也不曾监视您。娘娘只说如今您在风口浪尖上,怕有人对您下手,让小人们跟在后头保护。”
“你亦有品级,不必自称小人,听着别扭。”杨景澄淡淡的道,“你们怕谁对我下手呢?”
丁年贵挠挠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世子您身份尊贵,娘娘关心则乱也是有的。”
杨景澄瞪了丁年贵一眼,上眼药的活儿也干的挺利索的哈!现满京可能嫌他碍眼的能有谁?长乐倒是算一个,可他有那胆么?便是有,他手底下又有能弄得死自己的人么?太后真是不遗余力的暗示他与华阳乃一山不容二虎,逼他抱大腿啊。
不再纠结太后的谋划,杨景澄直接问道:“还有多少人跟在我身后?”
“嗳!世子真个体恤人。”丁年贵点头哈腰的道,“东厂要紧的物事,总计有一百多人打理。我原是某役的役长,也叫番头。手下有番子十二人,娘娘的意思是,咱们这一队人,便都送与世子了。从此我等迁出东厂,只为世子一人效命。”
杨景澄似笑非笑的问:“官儿不做,到我手底下当个奴才,心里不委屈么?”
“多少有些吧。”丁年贵苦笑,“我比不得那些军户,能捞个良民身份不容易。但娘娘也说了,东厂虽有钱,可那都是刀口舔血赚的,只怕有钱赚没命花。倒不如跟着世子,您性儿好,前程更好。横竖我这些年赚的不少,跟在世子身边干点子杂活,娶个老婆,挺好的。”
杨景澄差点被噎的一口气没提上来,听听,这是人话么?当老子不知道你们还在太后跟前领份俸禄呢?锦衣卫里塞在各处的探子多了,装奴才的他自己家里就有不知多少个。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世子您别当我哄您。”丁年贵认真的道,“我若果真是个杀人如麻、虐人为乐的,娘娘也不放心我跟着您不是?说实话,东厂近年喊着也要学锦衣卫弄个诏狱出来,我实见不得那个,几次与上峰对着干,早被排挤的厉害了。如今我在东厂混着也没甚意思,还不如跟着世子躲个清闲。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个,您上去了。”他用手指了指天空,“我们还能跟着鸡犬升天,回东厂耀武扬威不是。”
杨景澄没说话。
马车没停,丁年贵的嘴也不停:“我说我不喜欢虐杀,也不尽然为了讨好世子。我其实吧,与世子您还有些旧缘。”
杨景澄挑眉:“你是榆花村的?”
“不是,”丁年贵长长叹了口气,“那啥,府上的叶姨娘,是我表妹……”
一阵酥麻唰的爬上了杨景澄的头皮,他倏地就想起了太后那句“你不难受,我也把事办了”的话来。他利用锦衣卫替叶欣儿寻亲之事,早落在了人眼里。然令他心生畏惧的是太后的步步为营!堂堂太后,手下探子打手何其多,但从那多人里,特特把叶欣儿的表哥揪了出来,简直堪称心细如发。
那会儿他完全没有与章家示好的意思,事态未必能发展到眼下的境地。但章太后在动手之前,便留了个心眼。怪不得章太后不怕他恼羞成怒杀了丁年贵,也怪不得丁年贵不担心自家官职。只因叶欣儿为他的宠妾,哪怕这个妾有水份,宠却是真的!
杨景澄痛苦的扶着额头,他现在怀疑,章太后在朝堂丢掉的地盘,根本就是故意的!否则光凭这般草蛇灰线的手段,圣上在她面前,就是个棒槌!
“可我认为,我节制的够可以了。”
章太后的话蓦得撞进了杨景澄的脑海,车身摇晃,车轮轱辘轱辘,一圈又一圈的把这句话深深的轧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我难道真的误解了他么?”杨景澄无声的质问着自己,随即又猛的醒悟了过来,不,他没有误解!权倾朝野是真的,贪官肆掠亦是真的!如若有她嘴上说的那般为老杨家操碎了心,她果真就管不住肆意杀戮无辜的侄女儿么?章夫人的横行无忌,所依仗的,不正是她的皇太后姑母么!
手腕上的佛珠的穗子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着,杨景澄不由想起了真正柔和慈祥的顺皇贵太妃。许多人直接看未必分明,但若是差不多的人放在一起对比,那心思阴暗的便无所遁形。
尤其是,章太后真不知道吴子英贪腐么?真没有纵容过吴子英贪腐么?只不过庙堂之上,总有人不甘屈居人下。章太后的退让,非圣上手段,而是这些想夺权的朝臣的逼迫。她只是没有那般的无所不能而已。
“既你是欣儿的表哥,在她受苦之时,何以不出手解救?”杨景澄用问话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你找文正清要个人,不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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