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面色稍霁,眼角瞥了眼抽噎不止的楼兰,轻声道:“兰姐儿怎么办?”
一语问住了刘嬷嬷,今日楼兰呼喇巴的上吊,确有章夫人的暗示。这倒也不是章夫人非要与杨景澄过不去,实在是楼英寻的亲事,她看不上眼。楼兰怎么着也是她亲手养大的,嫁去个那样的人家,她脸上很是挂不住不说,心里到底觉得委屈了。
再有,十几年来,楼兰日日在跟前,不说甚彩衣娱亲的话,她也习惯了。猛的说要嫁出去,她心里空落落的。于是盘算了一回,想着与其嫁去那等穷的叮当响的地界儿,不如给杨景澄做侧室。哪怕杨景澄不喜欢,至少可以接着住在府里。她也有人陪着说说话儿,好过看着颜舜华就觉得添堵。
不曾想楼兰都上吊了,杨景澄依旧不松口。怎怨得章夫人气恼!她母亲的训斥言犹在耳,章夫人打生下来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在心里颠来倒去的想了一回,竟是气的落下了泪来。
楼兰看着章夫人哭,自己哭的更难过了:“姨母,我不想出门子。”
章夫人心里发狠,咬牙切齿的道:“刘嬷嬷,你给我送信去章府!我不信了,咱们堂堂首辅门第家的外孙女,就只配嫁个穷鬼!他们不怕我没颜面,我倒要问问两个嫂嫂,要不要颜面!”
只要不跟杨景澄当面锣对面鼓,刘嬷嬷便无意见。叮嘱了杏雨等丫头几句,脚不沾地的往外头跑了。
这厢她刚出门子,那厢楼英急匆匆的赶到瑞安公府。只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有直接去正院见姨母和妹子,而是先来东院找到杨景澄,急冲冲的问:“兰儿有事没有?”
“嗓子哭哑了,旁的没什么。”杨景澄叹道,“你到底寻了个什么样的人家,闹的那娘两个现还在哭个不住。”
楼英苦笑道:“我已经尽全力了。”
杨景澄揉着太阳穴道:“说来我听听。”
“我即将出远门,最不放心的便是兰儿。”楼英抹了把脸,很无奈的道,“因此,你说要寻亲事,我与燕如在家足足商量了一宿。你也知道,我们夫妻皆是没父兄的,能靠哪个呢?后来没法子,只得大清早跑去靖南伯府,求老太太帮忙。”
杨景澄点了点头:“靖南伯夫人是个明白人,想必寻的并不差。”
“确实不差。”楼英道,“哪怕对着我父母的牌位,我也能理直气壮。”楼英吐出口浊气,接着道,“你可知道老太太替我们找的哪家么?正是二伯母娘家、靖国公府的庶支!”
杨景澄惊了下:“那不就是安永郡王妃的娘家?”
楼英道:“是。但有两点不好。第一,靖国公府子孙颇多,那位是个庶支庶子,既无体面亦无钱财,只仗着有个好姓。可你同我透了底,兰儿的嫁妆不用我操心。我与燕如商议了,先算我借你的,日后待我赚了银钱,再还你。”
杨景澄知道楼英是个有骨气的人,楼兰的嫁妆他硬要赠予,反倒辱没了楼英,便没争辩。日后楼英果真官运亨通,捧着银钱来还,亦是桩佳话。因此他没纠结这等钱财小事,而是问道:“第二呢?”
“是个填房。”楼英垂下眼睑,“太急了,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了。这个好歹占个门第,难叫旁人挑出理来。不然,真个嫁去了平头百姓家,便是那家子钱财多些,不免落人口舌。我想,如今你我皆在局中,行事总归谨慎点好。”
“填房啊……”杨景澄问道,“他前头娘子生了儿子没有?”
“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岁了。”
“也好。”杨景澄道,“孩子大些是好事。合得来一并处着,合不来将来分家出去,省的两看生厌。”
楼英重重的叹了口气,十分糟心的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只是我怕弹压不住。兰儿那性子……唉……”
杨景澄很是理解:“我知道了。等她嫁了过去之后,我去一趟安永郡王府,请王妃多照应照应她。”
楼英直白的道:“实不相瞒,我正是这般想。安永郡王世子因你给的偏方,才接连有了喜信儿。此在宗室乃大事,想必你在安永郡王府是贵客的待遇。万一日后兰儿闯了什么祸,你还能从中周旋。”
杨景澄拍拍楼英的肩,赞道:“几日不见,你办事越发老道了。我都没想到兰儿的婚事能有这般妥帖。只是正院那头又横插了一杠子,恐怕兰儿更不愿出嫁了。你想好了怎么劝她没有?”
楼英现提起亲妹妹就脑壳疼,他嘴上说着甚不听话打一顿,又哪里真下得了手。即使他硬起了心肠,里头还有章夫人拦着呢。可以说若无章夫人从中作梗,楼兰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尴尬境地了。他暗暗的瞥了杨景澄一眼,依旧可惜人家死活没看上自己的妹子。只是强扭的瓜不甜,章夫人怎么就那般的左性呢?
楼英今日为楼兰而来,却是在东院里盘桓了好半日。杨景澄估摸着他没想好如何劝说的话,遂也不催促。唤了长随来,就在一进的堂前摆了个小宴,兄弟二人喝着酒说着闲话。
午时,被杨景澄支出去的丁年贵匆匆赶回来,恰撞见此番悠闲的景象,顿觉肝疼。想着自己费了牛鼻子劲儿进了宫,回报的却是个小姑娘不肯出嫁的小事,他觉得自己宛如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得亏今日太后看着心情不错,没弄死他,真是谢天谢地。
杨景澄见了丁年贵的黑脸,喷笑出声。他知道丁年贵一百个不愿意给他做护卫,今日更是成了跑腿的小厮,心里哪能没点怨气。因此,他拍了拍旁边的座椅,笑道:“来,坐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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