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成济方寸大乱,再保持不住往日的官威,头摇得好似拨浪鼓般的道:“我没有!舜姐儿,外公真没有!”惊慌之后,他的语调里又带上了几分期冀,“你能让世子从中说和的,对吧?舜姐儿!咱齐家老小几十口子人……”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满衣襟。
“郡公既派人与我说明,便有不打算追究的意思。”颜舜华语调柔和了下来,“外公,您已经位列三品。纵然不如章首辅那般权倾天下的爽快,居于京中也轻易无人敢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何?”
齐成济方才险些被吓出个好歹,身在朝堂的他比颜舜华更清楚惹恼了华阳郡公的下场,此刻满心盘算着该如何赔罪,哪还生的出甚争权夺利的心思,忙不迭的应了下来,还没忘了朝颜舜华道谢:“多亏了你愿来告诉一声,方免了灭门之祸。来日世子归家,我再登门拜谢。”
颜舜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会子总算想起她的身份。且哪怕惊慌失措之时,都显出了八面玲珑的本事。这帮当官的,可真是死也死得、活也活得。
齐成济在心里将今日的消息暗暗捋了一回,又接连看了特特来传信的颜舜华好几眼,终于冷静了下来。对于他想当阁臣之事,华阳郡公理应只是警告,否则上门的就不是他的外孙女,而是锦衣卫了。
想到此处,他不免又是狠狠一个哆嗦,乾清宫传出圣上有意杨景澄的之事在三月初,三月中旬阁臣于延绪便陆陆续续的请病假,并与探病之人抱怨老不当用,合该乞骸骨归乡了。
紧接着三月二十一日,于延绪通过通政司递交了告老折子;三月二十二日,朱明德承诺替他与次辅汤宏说合;三月二十四日,永和帝暗中命汤宏操持此事……
“世子,是何时下定决心离京的?”齐成济在短短的半刻钟内,声音便几近沙哑。
“四月初十。”颜舜华平静的回答,她当然不会把杨景澄早想溜之大吉之事说出来,挑的正是与华阳郡公正式商议的日子。
齐成济刚止住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事后诸葛亮并不难当,复盘之后,他清晰的察觉到了华阳郡公不动声色的布局。太狠了!谁成想一向以暴虐刚愎示人的华阳郡公,竟有如此绵密阴毒的心思!今日之计,他仿佛窥见了章首辅的几分风采!齐成济头一回感觉到,自己与真正世家名门那宛如天壤的差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颜舜华见齐成济似醒过了神,轻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杨景澄正在风口浪尖上,与他相关的一干人马顶好是把脑袋缩回腔子里,装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叫人想不起来才好。否则休说长乐一系,便是华阳郡公亦不会轻饶。
“外公,”颜舜华仔细想了想,又道,“您在朝堂上不算年老,何必着急?待到那日……咱们家有的是体面。您且想想,许多年来哪个敢在北镇抚司大堂里嬉笑怒骂?又有哪个敢进出郡公府如自家一般?这都是之前的旧事,与圣上的看重不相干。您只要耐心些,甚升官入阁的,将来皆是小事。如今咱们且韬光养晦为要。”
齐成济摆摆手道:“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了。从此我只在衙里做个好好先生,横竖礼部无甚要紧事,下衙了在家教子侄读读书,也是桩美事。你……家去上覆世子,只说我借着此番丢脸的由头在家躲羞,再不胡乱见人了。”
颜舜华不厌其烦的提醒道:“围着您奉承的,未必是真向着您的,您在外千万仔细些。”
“教唆我去当出头的椽子么!”齐成济回过味来,“我若成事呢,他们跟着占便宜;我若败落了,与他们不相干,只管脖子一缩,肯去诏狱里给我送个终的都算厚道。嗐,我同你讲这些作甚!横竖都是做老了的勾当,我一时叫人迷住了,日后再上当便活该不得好死了。对了,”齐成济面容严肃的问,“你与锦衣卫有联络?”
颜舜华立刻摆出一副坐立不安的踟蹰模样来。
“别给我装相,你且嫩得很!”齐成济看外孙女儿居然跟他演上了,没好气的道,“我知道忌讳,锦衣卫不能打探。只是你千万仔细些,叫人揪住了小辫子可不是玩的,世子远在江南,未必护的住你。”
颜舜华睁着无辜的双眼,一脸天真的道:“外公说什么呀?我妇道人家听不懂。”
齐成济好悬没叫噎了个跟头,您合该就是章太后的亲孙子媳妇!真真的不要脸!
要紧的话带到,颜舜华不便再与齐成济独处,省的叫人起疑。于是又去外头寻到了外祖母顾老太太,娘几个凑在一块儿说起了家常。直到申时初,颜舜华颇觉疲倦,方与外家告辞。顾老太太与董氏并徐氏不敢挽留,密密叮嘱了跟来的一番,把人仔仔细细送上了公府的马车。
世子夫人的马车极为华丽,朱顶华盖的车身配上威严的仪仗,各级官员与久居京城的百姓自觉避让。朱缨摇晃,四匹马拉动的大车笔直的向前走着。宽敞的车内,颜舜华疲倦的靠在迎枕上,不自觉的轻抚小腹。她没想到独自留京是此般的艰难,杨景澄被人监视,府中更是布满了各路密探,要紧的信件只能在她手中交汇。庞杂的信息宛如巨石般沉重的压在她的肩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最让她焦虑的是,杨景澄与锦衣卫传给她的信,真的无人拆看过么?火漆封口,又真的能避免老手的窥视么?如若这一切都落进了旁人眼里……颜舜华深深打了个寒战,根本不敢想那令人窒息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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