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法子,脑袋可以保持在水面之上。”丁年贵叹道,“但游不快,您凑活着学吧。”
脑袋不用泡在脏水里,杨景澄倒能接受。不过不论脑袋在哪,四肢的动作区别都不大。杨景澄的武艺极好,只消别遇上丁年贵这等无数场搏杀里活下命来的高手,寻常将兵真多半打不过他。譬如昨日给他接风洗尘的宁江卫的那帮酒囊饭袋,大大小小的官员一齐上,都够呛能在杨景澄手里讨到便宜,也亏他们竟能欣赏杜玉娘那等彪悍的女人。
因此,杨景澄在丁年贵的教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只旱鸭子,蜕变成了只刚会水的鸭子。区区两刻钟的功夫,他已能从丁年贵身边游到罗洋那处了。只是暂时不曾掌握省力的技巧,游的十分辛苦。再从罗洋处游回来时,累的直喘气儿。
暴雨未停,丁年贵亦不敢停。一个时辰的暴雨,足以让水网密布的宁江府整个泡进水里,而现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
“这一次,游更远点儿。”丁年贵不等杨景澄喘匀了气,无情的道,“我跟着您,游到精疲力竭为止。”
杨景澄忽然问:“以前你们习武的时候,师父亦是这般严厉么?”
“不,师父从来不废话。”丁年贵淡淡的道,“学不会当众用马鞭抽,抽死拉倒。”
杨景澄蓦得打了个寒战,看向丁年贵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同情与怜悯。
丁年贵笑了:“世子,只有您的鞭子比敌人更可怕,您手下的将兵才能面对千军万马不退不让。您马师父当初亦算个名将,怎么,他没教过么?”
杨景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一头扎进了水里,奋力的游向了远处。丁年贵跟在他旁边,配合着他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游着。荷花池的水在明显的上涨,能让杨景澄发挥的空间更为宽广,也让杨景澄的家下人更加混乱。
马桓在家中绕了一圈,于后花园找到了正在凫水的杨景澄。他只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掉头回了院里。他亦是北方人,亦不会水。此时此刻,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因此,他踏上了二楼,在哗啦的暴雨声中扯开了嗓子,指挥着儿子与弟子们,把一切能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找了出来,并搬上了二楼。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屋子没塌,二楼便是安全的;如果屋子不幸叫水冲塌了,不会水的丫头小厮们,抱着木盆木桶,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杜玉娘再次爬上了屋顶,眼睁睁的看着洪水越来越大,百姓们被逼的挤在了这片仅剩的干地上,巷道里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她在屋顶上来回的跑动,试图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看到自己的亲人。然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里,没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
忽然,一道闪电张牙舞爪的袭来,张狂的枝丫覆盖了整整大半边天空。杜玉娘经验丰富的捂住了耳朵,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骤然炸响!
“轰!!!”雷声如此的剧烈,石英当场吓的哭了起来,“青黛姐姐,世子在哪里?”
青黛搂着石英,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其实也很怕,但她不能跟着乱。不知何时,轻烟几个来到了她们身边:“莫慌,我们会水。”
青黛愣了愣。
轻烟淡然道:“我们六个皆是船上长大的,甚么大水没见过?你们仨就由我、寒水、潭烟负责。龙葵几个小厮,由林月、荷风、竹露看护。”她的视线落在了马桓身上,问,“马师父,您可会水?”
马桓摇了摇头。
于是轻烟道:“明月、白沙、松声、鸣琴。你们四个男孩儿,到时候便看着马健几个小子,能做到么?”
这四个男孩儿,正是刘常春送给杨景澄暖床的小厮,奈何杨景澄对男孩儿没兴趣,他们四个便一直在船上混日子。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多少被人笑话过,谁料此时竟能派上用场。领头的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又对长随里领头的马健道:“哥哥万一落了水,千万别挣扎。我们水性倒好,可力气不大,比不得你们习武的人。你若使上了力,我就拖不动了。”
马健点了点头,回头对牛四条几个道:“听见了么?一定要克制住,别给人添麻烦!”
“知道!”牛四条几人齐声应道。
石英却是防备的看着轻烟,不太敢相信她会救自己。轻烟似察觉了什么,嗤笑一声:“跟我争宠,你也配?”
一语正中石英死穴,把她气了个满脸通红,正想骂回去,青黛却是一声厉喝:“闭嘴!”
石英乖乖的闭上了嘴,青黛朝轻烟福了福身:“多谢姑娘肯出手相助。”又十分抱歉的道,“我家妹子往日叫人宠坏了,求姑娘别同她一般见识。”
轻烟神色复杂的看了青黛一眼,没再说话。石英嫉妒她,她又何尝不嫉妒石英?做丫头能做的如此天真,可见活的何等恣意。也确实是杨景澄养出来的丫头。想到杨景澄,她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谁又忍心同他的人计较呢?于是继续安排道:“我们只有十个人,你们那边有十二个人。马师父与剩下那个小厮,求世子赏两个侍卫护持吧。”
“不用。”杜玉娘在屋顶上听了个全场,朗声道,“你们那娘们唧唧的看着马师父,给我两个瘦不拉几的小厮,我一个人就捞完了。”
明月:“……”我娘们唧唧的吃你家大米了!?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巨响,不远处的洪水席卷街道,屋舍瞬间被卷入水中,化作了无数的碎屑,在浪花中翻转沉浮。游了两圈的杨景澄彻底没了力气,扶着水边的墙剧烈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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