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吵到了中午,章首辅听的不耐烦了。他家长孙章士阁正任徽州知府,恰好身陷灾区,只是他那处受灾不如宁江府,率先发出了求救信。章首辅为了自己孙子好做官,亲自下场引经据典的争执了一番,方定下了初步的救灾方案。至于倒霉催的宁江府,信儿都没一个,且等接到消息再谈吧!
今日朝中大事唯有救灾,商议完要事之后,便散了朝。华阳郡公出了宫门直奔瑞安公府。寻到了正与清客说笑的瑞安公,把宁江灾情如是这般的说了一回,方才还挺高兴的瑞安公猛地眼前一黑,两眼一翻就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幸而华阳郡公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忙又一叠声的喊请太医。
俗话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瑞安公自家沉不住气,几个长随也十分的靠不住。瑞安公刚刚晕厥,几个长随立刻手忙脚乱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华阳郡公气的厉声喝道:“噤声!府里有孕妇,惊动了她,你们是想尝尝锦衣卫的家法么!?”
来旺几个齐齐打了个寒战,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传令下去,此事决不许传进二门里!”华阳郡公又吩咐自己的长随,“屠方,你使个人去齐府,严令休得乱传闲话!澄哥儿只是没消息,他身边十几个侍卫不是吃干饭的!别自乱阵脚!”
“是!”屠方应了一声,大步走到门外唤来其他的随从,不止齐府,连带众亲戚家都得叮嘱,千万不能叫女眷们知道,以免传到颜舜华耳里,动了她的胎气。
不一时,太医赶到,把瑞安公弄醒了过来。瑞安公坐在炕上,头发乱蓬蓬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却哭不出声响。
“叔叔,”华阳郡公劝道,“我来是为着制住下人,休惊了澄哥儿媳妇。澄哥儿那处有太后派的好手,不会有事的。”
瑞安公统共两个儿子,哪里听的进劝?哭了足足两刻钟,方抓住华阳郡公的胳膊,哑着嗓子道:“那孩子素不喜争强好胜,他不会跟你争的,你叫他回来吧!叫他回来吧!叔叔求你了!待他回来,我定关他在家,绝不给你添堵!你信我!信我啊!”
“好,我这就派人接他回京,依旧当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再不派出去了。”华阳郡公干脆利落的道。
瑞安公当即怔住,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华阳郡公:“你……答应了?”
“我昨夜接到信儿,一宿没睡着。”华阳郡公垂下了眼,“此话说与人听,只怕无人肯信。可叔叔是知道的,原先没有那些杂事时,我们兄弟便好。如今他下落不明,我再无心想那些。再则,他不过是被……抬出来的幌子。宗室子弟多了,没有他还有旁人。我何必叫他去外头吃苦?此事是我的错,若他有些什么,全在我身上。”
瑞安公听得此话,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华阳郡公怎生都劝不住,只得道:“叔叔你且在家中歇着,我进宫一趟。”
瑞安公虽哭着,脑子却还清楚,挥手道:“冤有头债有主,澄哥儿的事不与你相干,我自恨该恨的人,你且去忙。”
“我去求见太后。”华阳郡公道,“她的信儿比我的快,叔叔别着急,晚点我再来看您。”说毕,他又忍不住道,“我府上有擅相面之人,曾说过澄哥儿睛黑如漆、黑白分明、眼神藏而不露,乃是面向里最好不过的龙凤之眼,又有头角峥嵘之相,日后必定……”贵不可言四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换成了“福寿绵长”。而后接着道,“叔叔暂且安心。”
这番话正出自前通政使、现兵部尚书池子卿之口。他在通政司深耕多年,见多识广,于看人上素有一套。只是当时他是用来劝说华阳郡公防备杨景澄的。说实话,华阳郡公虽生的一副好相貌,却是下巴太尖、嘴唇略薄,且生的一副猫耳。此面向通常而言心思缜密、疑心重重、心胸狭窄。好看是好看,实在有些不讨喜,在面向上更是不佳。
相面在历朝历代皆有传说,文人官僚们也颇信此道。原先朝中只有长乐与华阳比较,甭管华阳生个什么样,皆比长乐顺眼。然一旦杨景澄与华阳哥俩站在一处,杨景澄那副模样便显了出来。是以华阳嫡系皆十分防备,可以说杨景澄出京之事,确有他们的功劳。
瑞安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前头一大段都没过心,唯有“福寿绵长”四个字听进了耳朵里,情绪终于稳定了些许。华阳郡公松了口气,又马不停蹄的往慈宁宫赶。
慈宁宫内十几把算盘打的震天响,正是兰贵带着一帮户部的吏目在做赈灾的清单账本。章太后镇在上头,小吏目们哪个敢偷懒?一个个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把账目做出个花来,好入了太后的眼。华阳郡公便在一片算盘声中,拜见的章太后。
礼毕,起身。祖孙两个好半日相对无言。如鞭炮炸响的算盘声里,华阳郡公看着章太后满头雪亮的银丝,心里顿时五味陈杂。二人数年的争锋相对,竟在这寻常不过的算盘声中寻到了一丝平和。章太后再霸道、再擅权,她终究是在兢兢业业当着家的。而原该当家的那人,此时又在何处醉生梦死呢?
“我暂无消息,”还是章太后先开口,“你那边呢?”
华阳郡公摇了摇头:“也没有。”顿了顿,他又道,“但我曾下令,无论如何护澄哥儿周全。”
“我方才问过了,下头人回报说丁年贵等人曾在南边儿当过差,水性都不错。”章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疲倦的道,“若是没落进旋涡里,或是赶上泥石流,理应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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