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的喉结动了动,良久,他问:“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丁年贵摇了摇头:“娘娘没说。她只是吩咐我们,若您实在想知道京中情况,告诉您便是。”
“没标价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杨景澄道。
“我倒觉得娘娘愿给,您不妨爽快接下。”丁年贵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这套班子,还是依托锦衣卫和东厂。好使归好使,可娘娘毕竟是女眷,太多的事不方便。麾下的人比不得华阳郡公那边的服帖。要不然,她养我们作甚?”
杨景澄没说话。
“因此,消息传过来,您不能信个十成十,须得自行分辨真假。”说到此处,丁年贵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娘娘走到今日,是很不容易的。”
“尤其是她光明正大的选中了您。”
“放弃长乐郡公,其实就卸掉了一半的臂膀。只是娘娘与章首辅的势力犬牙交错,下头人也不大弄的清楚上头的想法,娘娘方看着如往昔般强悍。”
“所谓后党,娘娘的心腹,与章首辅的心腹,并不相同。”
“世子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便是我们这队人里混着章首辅的人。若谁是章首辅的心腹,可谓防不胜防。”
“娘娘完全可以暗中支持您,横竖圣上直接挑中了您。她旁敲侧击的,通过圣上的手把我们送给您,也是一样的。躲在暗处,才能更好的伏击猎物。但娘娘选择了明示,据我猜测,大抵是想让您更方便的调动沿途的资源。至于别的什么,我猜不出来。”
丁年贵说了一大段话之后,沉默了下来。很多事得杨景澄自己去思量,旁人无法替他决策,他亦不可能把如此要紧的事,交给太后的心腹来决策。丁年贵一直没弄懂章太后,从把他们拨到杨景澄身边起,其行事风格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与章家对着干,对她并无好处,但她就是干了。不单干了,还强硬的逼到章家妥协,逼的他们明面上放弃了一直扶持的长乐。明明她更擅长的,在于暗地里布局,而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硬碰硬。
“我与娘娘不熟。”杨景澄自嘲道,“你听我对她的称呼,便能分辨一二。所有她们那一辈儿的长辈,我人前人后,称呼皆为祖母。唯有娘娘,我不大敢如此的放肆。”
杨景澄嘴角弯了弯:“娘娘待我,实在过于照拂了。如若我是她自幼养在膝下的孙儿,今日的一切,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我一个半路跳出来的远房侄孙子,受此优待,难免觉得惶恐。她的细致入微,比我父亲更甚。因为我父亲虽疼爱我,却是个不擅外务、粗心大意的人。说实话,在仕途上,他几乎帮不了我。”
杨景澄顿了顿:“虽不愿说出口,但事实却是,娘娘待我,比华阳哥哥待我好十倍不止。”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做不到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华阳哥哥待我好,我便替他分忧。我在京中让他为难,那就离京做官,窝在小小的宁江卫里,折腾着官兵们练兵玩。横竖不回京给他捣乱。”
杨景澄笑了笑:“眼下,我又该如何回报娘娘呢?”
丁年贵无法回答。
“无以为报。”杨景澄重重的靠在椅背上,躺椅微微下沉,恰好让他看见窗纸外模糊的一线天光。他的眸光黑如深潭,潭里游曳着无数的防备与温暖。两股力量在深处不断的撕咬碰撞,谁也占不了上风。
无怪乎入朝为官,须得心黑手狠脸皮厚。杨景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似他这等谁待他好一分,他恨不能回报十分的人,当真不适合官场。若非性命攸关,他真想回家做纨绔算了。瑞安公府的大门一关,管他外头风云变幻?好容易投胎到了宗室人家,且享受了这一世再谈。
可惜,如今想跑,也跑不掉了。
杨景澄拢在袖子里的十指纠缠着,良久,他缓缓开口道:“京城的消息,你现知道多少?”
“我得去问。”丁年贵答道。
杨景澄侧头看向他:“也就是说,我一旦开始问你拿消息,不久之后,娘娘便知道我乖乖认命了?”
丁年贵笑道:“世子您虽聪慧,然娘娘屹立风雨几十年,能预判您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您心里疑惑娘娘为何待你好,我想,她看着您如今的样子,可能想到了她自己四十年前的模样吧。”
“抬举了。”杨景澄不认为自己与四十年前的章太后有丝毫可比之处。当年的确先帝新丧,章太后面对满朝堂的魑魅魍魉,带着年幼的庶子挣扎求存。但,先帝在世时,章太后已是威慑六宫的狠角色。自己连仇人嫡母都没掐死呢还!
也别说嫡母姓章,当年的后宫里,又有几个妃嫔不是出身名门?当年的章家,亦远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章太后就是能睥睨后宫,压的其余妃嫔喘不过气,压的永和帝生母都不敢有反抗之心。尤其是,先帝可不是当今圣上。先帝大权在握,当年的宗室亦算繁茂。
越想,杨景澄就越发觉着,跟章太后对着干,简直是条死路!同时,也越发敬佩起华阳郡公,与宛如妖魔般存在的章太后干了十年,竟能全身而退。若非永和帝总拖他后腿,章首辅够呛能玩的过他。
自愧不如!
“我想知道,圣上接到我折子后的反应。”犹豫了许久,杨景澄终是开了口。
丁年贵二话不说,转身出了门。也不知道他往哪处晃了一圈,不到半个时辰,他又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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