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石烟草,不过是万把斤。按江南的市价,每斤烟叶值二两至二两五钱,万斤烟草的成本不到两万两。纵然算上货运上的成本,惯例翻个五至七倍,十几万的生意,在管辖了十数万人将兵、几十万居民的万全镇里,真的只是小打小闹。但,这些并不是用来做生意的,而是用来送礼的。
边塞苦寒,不独吃穿用度十分粗糙,日常亦无甚消遣。抽烟叶子便逐渐形成了风俗。再则,边塞直面蒙古,每个人都不知能否活到明日,自然比承平的南边儿活的更暴躁与压抑。烟草在提神醒脑之外,还有令人心情愉悦的功效①。自然而然的,在边疆大受欢迎。
然而,苦寒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气候严酷、交通不便、随时被蒙古洗劫,因此本地粮食与家禽家畜产量严重不足,至少六成须得靠南边儿的各地运输。此外、无法养蚕、无法种棉花与苎麻,又致使衣裳鞋袜同样不能自产。此外盐、茶并其它的日常物品,全靠外地运输。
如此一来,生活成本直线飙升,朝廷供养九边亦是极大的负担,不能当吃也不能当穿的烟草运输,便被远远排在了后头。不论边塞之人如何喜爱,都难尝上几口。一则少;二则烟草皆是商户千里迢迢运来,价格不菲。譬如江南二三两银子每斤的烟草,到了万全,卖你十两一斤算商家厚道。
而每斤烟草,哪怕极为节省的人,撑死了抽半年;寻常人抽起来,一二个月便没了。平均每月五两的开支,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要知道五口的中等之家全年的消耗,也不过只有二十余两。
所谓物以稀为贵,十多万的生意搁在万全掀不起波浪,但百石烟草送个人,绝对算是大礼了!但辛辛苦苦押送货物的管事劳三爷却没资格见正主,只因他们要送里的人,正是万全总兵英国公游光远。
总兵官,正二品。同样是武将,九边的正二品与南边儿的正二品全然不同。章士阁敢不把应天都指挥使放在眼里,到了边塞,照例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些年来,死在边塞的勋贵豪强子弟不知凡几,惹恼了他们,把你弄死了反手扣给蒙古,你都没处说理去。当年康良侯幼子枉死,霸道如他,也只敢逮着个没背景的游击将军报复,对故意放跑了人的宣献伯屁都没放一个。
权贵尚且如此,小小商户派来送礼的管事,若是自家来,连总兵府上的管家都见不着。这百石烟草,还得通过楼英转交。
管事劳三爷见到楼英,立刻拜下行礼。就在此眨眼的功夫,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已递到了楼英手中。楼英笑着叫起,带着劳三爷往城门处登记。朝廷苛捐杂税一向繁多,入城人要缴税、货要缴税、骡子马亦要缴税,入城后卖东西还要缴税。不过税官抬眼看到领着人来的是楼英,得,今儿这单是没油水了,总能往总兵府跑的楼大爷,谁敢往他身上拔毛,怕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有楼英开道,二十八车货物极顺利的运进了城,安置在了城内早预备好的仓库里。这厢清点完货物,那厢楼英又马不停蹄的往总兵府去了。总兵府上的门房见了他,径直向内通报。很快,管家迎了出来,把楼英引到了英国公的外书房。
下午时分,公务已毕。英国公盘腿坐在炕上,一壶小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的不亦乐乎。见楼英进来,他笑呵呵的吩咐亲兵添双筷子加几个菜,直接喊楼英上炕。
楼英坚持行礼毕,方斜签着身子坐在了炕边。总兵府的亲兵们手脚麻利,他刚坐下,崭新的碗筷与酒壶即端了过来。只有下酒菜得现炒,没那么快。
楼英赶忙站起,双手接过酒壶碗筷,客气的同亲兵道了谢,方坐回了炕边。斜签着坐本就为了方便起身,倒也没耽误多少功夫
英国公嗤笑一声:“恁多规矩。说吧,寻我何事?”勋贵彼此有亲,楼英既娶了靖南伯家的小姐,自然成了英国公的晚辈。因此英国公待他十分随意,压根懒得搞外头的那套。
楼英笑道:“回公爷的话,先前您朝世子买的那批烟草到了,是否派个人去瞧瞧?”
英国公挑眉:“你们世子办事挺利落的嘛。”官场送礼素有讲究,白眉赤眼的送钱,多半得被管家打出来。朝廷明令禁止行贿受贿,公然行事岂不是打皇帝的脸?因此但凡送礼,皆要寻个不起眼的由头。哪怕真金白银,写到礼单上,也变成了白米。大家伙图个心照不宣。
因此这批烟草,明面上看,乃是英国公为了麾下将兵,规规矩矩的要杨景澄牵线,朝江南商户采购而来。烟草成本与路上消耗并人工开支,一文不少的从总兵府上支出,甚至还能让刘常春“赚”点儿。账目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也挑不出个理来。
然而,哪个不远千里运烟草,为的是几个辛苦钱?但凡运送货物到边疆,无不是暴利。粮草衣料等民生之物的价格朝廷不得不压制一二,以免民变;可似烟草这等与吃穿用度不相干的,想怎么卖便怎么卖。
通常商户跑一趟边疆,利润皆十倍起。当然,这也合理。毕竟如此遥远的距离,路上天灾人祸不断,确实是要命的买卖。利润不厚,人家没兴趣赚这个钱。
因此,所谓的“进货”,正是送礼的委婉说法。
英国公抿了口酒,慢悠悠的问道:“多少货?”
“连烟草带药材,总计百一十八石。”楼英恭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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