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仪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知接连多少次之后,方渐渐冷静,分析起了眼下的局势。
再次尝试着活动手脚,手指与脚趾皆有知觉,且无麻痒之症状,可见绳子绑的相当讲究——既不会让他跑了,也不会让他伤着。与旁边挂着的伤痕累累的同僚不同,他身上几乎没什么外伤。一切的不适,来自于饥渴。换言之,赤焰军暂时不想与康良侯府不死不休,否则他绝没有如此待遇。
那么,赤焰军想做什么?
繁星闪耀,夜凉如水。赤焰军的营地渐渐安静,兵丁们横七竖八的席地而睡,很快便只余下了交替的鼾声。从蔡仪苏醒起,足足两个多时辰,无一人来搭理审讯,好似他这个俘虏压根不存在一般。
比严刑拷打更煎熬的是不知目的的等待。冷静下来的蔡仪理智回笼,死亡的恐惧渐渐侵入了脑海。夜愈深,恐惧则愈盛。不知何时起,勒在他嘴上的麻绳也无法阻止上下牙床的疯狂碰撞,无数的残酷刑罚与残肢断臂在他眼前交替闪过。尿意再次忍不住的上涌,他又一次落到了憋不住的境地。
蔡仪忍不住遥望苍穹,这夜,还有尽头么?
蔡仪此番出行,足足带了两千人驰援徽州,与赤焰军刚交手的瞬间,就被赤焰军的一股先锋冲散,导致溃逃。彼时两军对垒,极少能打歼灭战,通常只消把对方打散,即算胜利。战败方亦少有殊死抵抗,除却一开始倒霉死的,后头的人早撒丫子跑没影了。这也是为何山匪流寇剿灭不绝的缘故之一。
正规军尚且如此,何况野路子的赤焰军。把援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他们按惯例随便追了个三五里路,便折回了营地。因此大量的援军逃生。他们一部分慌不择路的往宁江府跑,一部分则是抢了百姓的船,逃回了应天。
一个惊天噩耗就这么稳稳当当的砸在了应天布政使程荣脑袋上,把他砸了个两眼冒金星,好半晌都没缓过神。
蔡仪被俘虏了!生死未知!
程荣的额头上渗出了一颗颗的冷汗。蔡仪的行程因他而变,倘或蔡仪有个三长两短,康良侯收拾不了章家,难道收拾不了他!?
想起康良侯那出了名的小心眼儿,程荣的眼前一阵阵儿的发黑。怎么就被俘虏了呢!?两千兵马,难道连个主将都护不住么!?
程荣乃文官,全然不懂军事。哪里明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道理!蔡仪那正二品的武将,同文官一般是熬资历熬上去的,而非九边将领靠的是硬本事。譬如康良侯蔡亮,世人皆道他是个小人,可他领兵打仗的本事无人不服。倘或前日带兵驰援徽州的是康良侯本人,哪怕照例带着这帮废柴兵,大概齐也能把赤焰军打个哭爹喊娘。
偏偏,无能的府兵,遇上了更无能的将领。结局可想而知。
只是堵门撒泼逼着蔡仪去救援的程荣当真坐蜡了!
定了定神,程荣先提笔往京中报信,同时跟章首辅哭诉,为了章士阁的安危,他算把康良侯府得罪死了,章家万万要保全于他云云。信件发出之后,又忙不迭的给徽州左近的府县写信,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去徽州瞧上一瞧,尽最大的努力把蔡仪赎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发了一圈求援信的程荣,独独漏下了宁江府。他已坑了个侯爷兄弟,实在不敢再陷进去一个宗室世子。不然他九族的命都不够填的。
可惜程荣不知道的事,他特特绕开了宁江府,却早有蔡仪的长随往宁江府求救去了!
宁江府,杨府。
二进的厅堂里,是长久的沉默。马桓与丁年贵此前做足了打仗的准备,为的是尽可能的减少宁江府的损失,但从未想过打败仗的可能。毕竟连徽州卫那帮混吃等死的都能守住的起义军,能有甚惊天伟岸的手段?不想,都司特特派来的援军,竟刚刚接触便落败了。
杨景澄脑子眼儿都是疼的,若非近年来九边战力尚可,他都要考虑是不是得收拾收拾包袱,带着几个心腹躲去哪个山沟里,预备着改朝换代了。
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杨景澄终于开口问道:“蔡大人可好?”
报信人哭丧着脸道:“小人不知道,小人好容易冲出了重围前来求援,后头的事全没看见。”
说着,报信人便满心委屈:“我们大人原是要来宁江府护卫世子的,谁成想程荣那杀才,堵着咱们大人的门闹了半晌,逼的大人去了徽州卫,才落了个如此下场。世子,我们大人冤呐!”
原来这报信人乃蔡仪身边的心腹家丁,名唤朱丰。自幼在府中跟着武师父学了些拳脚功夫,于是挣得了伺候蔡仪的体面。蔡仪原先家贫,发迹后方养的起奴仆。对早早来投奔他的家丁们颇为厚道,朱丰方攒出了一股子狠劲,杀出赤焰军的包围圈,成功抵达了宁江府。当即就替主家诉起委屈来。
杨景澄听的好不恼火,心里不住的暗骂:你家大人冤个屁!算算时日,蔡仪带的人怕是刚接触上赤焰军便崩溃了,居然有脸喊冤?即使朝廷常有吃空饷喝兵血之弊,比流寇的日子总是好过的多的。打了败仗也罢了,朝廷重文轻武,有些事怪不到武人头上。可连珠江都被轻而易举的俘虏,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好吧!
看着杨景澄阴沉如水的脸色,朱丰伤心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如今的世道,主子好了奴才未必好,可主子没了,奴才定然没好果子吃。他是真心实意的盼着蔡仪平安。他一面哭一面磕头,只为哀求杨景澄出手救人。至于杨景澄的安危,他根本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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