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仪被俘的折子摆在昭仁殿的案头,折子旁边放着的是另一封形制不同的密折。密折奏报——蔡仪的长随逃向了宁江府,疑似向杨景澄求救。
永和帝的手指摩挲着锦衣卫递上的密折,心里不住的猜度着,杨景澄会去么?去了,能救回蔡仪么?
即将被逼到绝境的永和帝,迫切的期盼着有人能节制华阳。眼下,除却在朝代交迭时至关重要的掌兵将领,能最小代价撬动华阳根基的正是杨景澄!永和帝清晰的知道,朝臣没那么好骗,华阳此刻的太子风范,皆是伪装。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十六岁便敢虐杀囚犯的暴徒!
华阳的赫赫威势,不过是杨景澄被逼出了京城,退去了朝臣的视线之外。一旦杨景澄能够重新展露头角,那些原本心急火燎、想谋从龙之功的小人们,会立刻放缓计划。
华阳越是急切,永和帝越要拖住他的步伐。此时此刻,永和帝真是恨极了去岁放权给了华阳的自己!死了区区一个吴子英与张继臣而已,当时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章首辅才是威胁!?
硬壳纸制成的奏折在永和帝手里捏成了团,随侍在旁的梁安等太监看的心惊胆战。近来永和帝的脾气越发暴躁,乾清宫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五六个太监。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命丧黄泉的是不是自己。
身为华阳郡公眼线的陈方珠更是紧绷,如今,每一次当差轮值,于他而言皆是难以忍受的刑罚。他觉得自己正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生不如死!压力大到了他已经无法承受的地步。哪怕他是华阳郡公的人,现也只盼着赶紧尘埃落定,无论谁生谁死,总归,别让他再受煎熬便好。
慈宁宫内,章太后挥退前来密奏的心腹,开始了沉思。斗争数年,她早养成了谋定而后动的习惯。只因她见过太多冲动之下,粉身碎骨的故事。越是关键时刻,越得沉得住气。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活到最后的,自然而然便是赢家。
一只燕子衔着淤泥飞到了屋檐下,在慈宁宫大殿的房梁下筑起了巢。按规矩,为了维护宫中的建筑,燕子巢皆是要打掉的。但今岁的燕子有了福,不知为何,章太后反常的留下了它。
燕子来来回回,章太后饶有兴致的歪在躺椅上,看着它一点点的筑巢。原本枯燥的过程,竟好似有甚奇趣般。慈宁宫内寻常的太监宫女们不敢问,兰贵倒是问了,却只得到了个明显糊弄的答案。
京中的气氛,越发诡异了。
不知疲倦的燕子又一次拍着翅膀归来,章太后忽然笑出了声。兰贵一脸无奈的看向章太后,语带哀怨的道:“娘娘——”
“你们呀,一点子耐心都没有。”章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笑呵呵的道,“娘娘告诉你个巧。”章太后说着又笑了起来,“旁人打群架的时候,你就得猫在一边千万别露头。等他们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你在后头捡便宜便是。”
兰贵咕哝道:“若是打的不伤筋不动骨,就没后头人什么事儿了。”
章太后笑眯眯的道:“他们若是小打小闹,你就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他们心里有鬼,哪怕先前假模假样的打,叫你一家伙挑唆的,早晚要下死手的。”
兰贵心中微动,脑海里有个线头若隐若现,想抓却又怎生都抓不住。只在心底生出了不安,总觉得近日京中必得有事!
天色渐暗,章太后从躺椅上起身,扶着宫女的手,走到了回廊下。兰贵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正想絮叨几句,忽然,章太后蓦得停住了脚步,把兰贵吓了一大跳。
“兰贵,你认得王守良么?”章太后问。
兰贵想了好半日,方试探着道:“王大管家的兄弟?”
章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章家盘踞京中几百年,就同皇家一样,有光明正大当差的,亦有隐藏在暗处干脏活儿的。王守良,明面上是二管家,背地里,正是章家干脏活儿的。”
提起脏活,不由让人想起专管刑讯暗杀的锦衣卫与东厂。兰贵脸色微变,莫不是章家亦养了死士!?
章太后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的红霞满天,低声道:“我哥哥,要收网了!”
兰贵心尖一颤,收网?章首辅收什么网?他什么时候布下的网!?
“娘娘……”兰贵颤声问,“他……会……叛主么?”
章太后哈哈大笑:“他心中从未有主,何来叛主之说?”
兰贵脸色瞬间煞白!心里隐隐的猜测,在章太后的话语中得到了证实!他也万万没想到,一向被他视作章太后麾下第一人的章首辅,傲到了此般地步。
心中从未有主!
太叛逆了!太疯狂了!这样的人,简直超出了兰贵的想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能有人胆敢不认皇家为主!?
“那您,为何还要重用他?”兰贵忍不住问。
“可用,便用。”章太后说的理所当然。
“可是,他不忠!”兰贵的音调开始拔高,“他又把个远亲,送给了长乐做小!他明明知道您不喜长乐,他故意恶心您!”
章太后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兰贵噎住。
“他太贪了。”章太后的脸上再次浮起了笑,她理会兰贵,自顾自的道,“贪过头,则容易迷失本心。”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站在廊下的章太后笑容愈盛,“但他忘了,我一介女流,能走到今日,靠的从不仅仅是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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