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这一病,先前蛰伏的妖魔鬼怪立即浮上了水面。攻讦杨景澄的折子越来越多,声势也越发壮大。连先前他在锦衣卫收了多少好处,都扒拉出来,恨不得因此给他扣个贪赃枉法的死罪!
事态变化完全超出了众人的预料,之前高调接回颜舜华的齐成济当场坐蜡。这年头为了做官,坑死亲闺女的都不止一个两个,程荣唯一的嫡女且埋在章家的大沟里爬不出来,齐成济上蹿下跳的护着个外孙女,简直堪称笑谈。
纵然知道齐成济八成为的是赌一把杨景澄的前程,可世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赌赢了自然众人拍手称赞,如今形式不妙,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便忍不住冷嘲热讽了。
外头流言四起,颜舜华也是连日的唉声叹气。她回娘家避祸,原是想住回之前的屋子,奈何齐成济死活把正屋让了出来,现弄的祖孙俩都十分的尴尬。再有,齐家算家教不错的,可颜舜华的存在,切实威胁到了齐家的官运与前程。因此,闲言碎语实在少不了。
齐成济左右为难,做人做事,最忌讳半道儿撂挑子。一开始不肯管,众人没办法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外孙女儿,跟本家更是无关。
可先前做好人,如今半道儿上把人撇下,那便是道德败坏了。官场上,名声有时候是擦屁股的手纸,为了利益扔了便扔了;有时候却是保命的符箓,多少人因着个好名声化险为夷,可谓是混朝堂的一道“免死金牌”。因此,齐成济哪怕官瘾再大,让他彻底抛却名声,他是极不舍的。
偏偏,家里的儿孙对颜舜华已有了微词。
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眼下杨景澄夫妻的景况,再贴切不过。那一头章太后病倒,章首辅一系彻底有恃无恐;这一头颜舜华正愁去处,青黛的信件送到,他们已下了运河,预备进京,讨她的示下,该去哪处落脚。
一时间,颜舜华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当年孤立无援的窘境。那时的她,尚有母亲用孱弱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而如今,换成了她挣扎求存,为女儿谋一条生路。
思量了许久,颜舜华算计了种种得失,终是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寄给了魏燕如,问她是否愿收留这一屋子无处可去的女眷。
魏燕如住的是颜舜华的陪嫁,可她给了银钱,颜舜华想住,便是寄人篱下。那处屋舍极少,颜舜华的人又极多,果真住了过去,拥挤程度可以想象。但颜舜华却是实在没法子了。
不是没想过去投奔几个亲近的长辈,只是如今杨景澄即将被定罪,每一分人情,都是弥足珍贵的。她今日为了个落脚地消耗了,翌日杨景澄回京,为他求情的真心可能就少一分。多一分与少一分的差距有多大?颜舜华不敢赌。于是她选择了投奔魏燕如。
颜舜华那头几十口子人,初皆到信的魏燕如当即唬了一跳。但她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且不论她与颜舜华的私交,只说楼英那脾性,倘或得知她在颜舜华最无助的时候袖手旁观,八成要动真怒。且,若杨景澄无事便罢,将来至多被楼英训斥几句;若杨景澄有事,楼英非得怒到休妻不可。
于是魏燕如火速将自己与母亲并楼兰搬到了西厢的北间,堂屋与南间放自家的东西与奴仆,直接将正屋与东厢腾了出来。而后顾了辆马车,直奔齐府,亲自去接人。
魏燕如原本是个腼腆小姐,盖不住独自在市井中支撑门户过于艰难,加上还有个让人提起来便脑壳痛的小姑子。两年下来,硬生生的叫逼成了个不比颜舜华好多少的泼妇。
她来到齐府,虽一身素净的衣裳,却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对顾老太太笑道:“自古出嫁的女儿没有住在娘家的道理。我弟妹原是想家人,遂于娘家盘桓了几日。可时间长了不归家,叫人笑话。今日我个做嫂嫂的,接她家去吧。”
顾老太太也有些压不住家里的浮躁,听闻有人接颜舜华,心里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担忧的道:“那处宅子我知道,只得九间屋子,如何住得下?”
魏燕如笑道:“百姓人家皆是如此,咱们家虽穷,也没有出嫁女一直赖在娘家,贪图娘家富贵的道理。老太太说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就颇不客气了,顾老太太脸色沉了沉,可再看向两个儿媳的神色,心里暗骂了句这帮不争气的小崽子!此时绷住了,将来杨景澄翻过来,便是天大的恩情。此时绷不住,将来……还有个屁的将来!
当家多年的顾老太太本就极懂人心,颜舜华的聪慧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往日老太太是叫丈夫关家里,听不到外头的动静,方显得笨拙。但凡丈夫提点她几句,她便能迅速领会。譬如今次颜舜华的去留,齐成济便一直在叨念,章首辅下如此狠手,莫不是已经得到了杨景澄的确切消息?不然,他非跟个死人过不去,难道是闲出屁来了么?
可这番话,齐成济敢对老婆说,却不敢宣扬出去。轻烟尚且知道放□□,让人无法确定杨景澄的生死,老于官场的齐成济岂能不知厉害?最后,夫妻商量了半宿,方决定按颜舜华的计划走。因为,颜舜华若被“赶”出了齐家,更能证明章首辅的心黑手狠,多少为杨景澄赚点同情。
然而,如此一来,之前高调接颜舜华的人情,也就消耗一空了。再有多少理由,都无法掩盖齐家的见死不救。甚挣不挣同情的,仅仅是将来面上不闹翻的托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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