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世间没有重来,便是有,也落到了杨景澄个前世白活的身上,或许,晋朝命中注定,该遭此一劫。
杨景澄把颜舜华唤醒,催促着她赶紧吃饭。紧绷了数日的颜舜华将将放松的睡了几个时辰,又猛地听到长流的消息,人都木了。杨景澄且不管她心里如何想,几千里路途,今日桌上的菜肴,大抵是几十年内最丰盛的一顿。能吃多少吃多少吧。
颜舜华只得拿起筷子,默默的吃饭。吃到中途,倏地落下泪来:“此生,还能见到姐儿么?”
杨景澄心中一酸,他的女儿,他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孩子,还一眼都不曾见过。喉结滚动了两下,他艰难的安慰道:“云大嫂嫂定能养的白白胖胖的,放心吧。”
“嗯。”颜舜华重新拿起筷子,毫无千金形象的往嘴里扒饭。她没怎么挨过饿,但幼时的记忆尚有几分。她算地主家的小姐,都鲜少有大鱼大肉可吃。边境苦寒之地是哪样生活,可想而知。
顾坚秉忽然道:“世子,您要给小姐起个名么?”
杨景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宗人令的孙女儿,出嫁时可封郡主。有俸禄,有田庄,连她的仪宾都有品级。”说着,杨景澄挤出了个笑,“挺好的,不必记得我们了。”
颜舜华的筷子停住,碗里的饭菜,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圣旨来的快,押送的人也不慢。不待杨景澄哄着颜舜华再吃两口,蒋兴利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囚笼门口。
“娘娘担心你路上遭袭,特命锦衣卫抽调一百二十人,护送你去朔方。”蒋兴利一脸幸灾乐祸的道,“时候不早,未免夜长梦多,请上路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口舌之争不过平添烦恼罢了。杨景澄牵着颜舜华的手,施施然的走出了囚笼,跟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走出了诏狱。
略带凉意的清风拂来,杨景澄贪婪的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再睁开眼时,发觉外头已是红霞满天。暮鼓声声,六百下敲尽,京城便关门落锁,进入宵禁。
陌生的锦衣卫赶来了一辆马车,杨景澄愣了愣,倏地笑道:“半夜里运我出城,可是怕民意沸腾?”
蒋兴利笑眯眯的,半点不恼的道:“省的麻烦罢了。你也不想见到甚百姓阻拦囚车,官兵不得已打死几十个的故事不是。连夜出城,到了地头,替我向康良侯问个好。”
杨景澄没再多话,将颜舜华扶上了车后,自己利落的跳了上去。不想刚坐车内,车帘一晃,顾坚秉跟了进来。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快速在杨景澄耳边轻声道:“我与龙大力有联系,我在京城,您放心。”
杨景澄惊讶的瞪大眼,顾坚秉压着他的肩,不让他说话,接着快速的叮嘱:“千万活着,咱们还有希望。再苦再累都得撑过去!”
“臣,在京中,等您归来!”
杨景澄的呼吸瞬间乱了,还有希望?指的是什么?哥哥留给他的后手么!?
可惜,密布的监控下,顾坚秉不敢说太多。冲着杨景澄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一百二十人押车的队伍,蔚为壮观。宵禁已过,路上再无闲杂人等,显得安静非常。杨景澄盘腿坐在车上沉思,因为隐约间,他又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迷雾,飘到了眼前。其实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真的进入过权力的中心。所以永远也看不透那层厚重的迷雾。
车轮辘辘,回京一日,又要离开。杨景澄有很多人想见,但不得见。尤其是重病多时的章太后,大概,此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杨景澄对章太后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的恨,到如今,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即将再次离京的当口,杨景澄最想见一面的,却还是她。
他的重生改变了太多。譬如华阳兄长的早丧,又譬如原本年近八十还活蹦乱跳的章太后,提前虚弱。
马车重重的摇晃了两下,路面开始了剧烈的颠簸。只有城内才有平整的青石板路,如此路况,昭示着马车已经驶离京城。
车内无光,杨景澄扭头,隔着乌黑的木板,看向皇宫的方向。
谢您今日带病为我争得活路,如若有缘重逢,生个儿子给你带着玩。奶奶,孙儿远去,您……千万珍重!
章首辅从皇宫里出来时,已是夜幕低垂。他疲倦的靠在软枕上,长随替他轻柔的按摩着双腿。今日为了耗尽章太后的精力,口水战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中途没有停歇。也就是说,最初因章太后发怒而跪下的他们,一直没机会爬起。
终于把章太后耗了个精疲力竭,他们一群老头儿也快累昏了。紧接着章太后晕倒,太医诊治,护送章太后回宫,又把众人弄了个人仰马翻。
不出意外的,太医没看出章太后的病症,只说要静养。有经验的老人便都知道,章太后并非病了,而是老了。俗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平日里看着再康健的老人,或许几日的功夫,便会迅速衰弱下去。
杨景澄在宁江遇袭后,章太后最后那点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或许从那日起,她的衰老就无法遏制了。
章首辅有些伤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平常人家,兄妹感情再好,妹子出嫁后,也难免日渐疏远。但章太后青年丧夫,不得不带着幼子垂帘听政。从那时起,兄妹见面说话议事,便成了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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