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舜华恍惚了一下,她离开榆花村的时候年仅六岁,许多记忆已然模糊,经杨景澄提起,有些印象,却又好像没有。
“裹脚是不得已,可别把脑子裹没了。你能不能学点好?”杨景澄道,“那又不是你愿意的,我有甚好介意?除非你生性风流……可你果真风流,我长的这么好看,你看别人作甚?”
颜舜华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杨景澄接着言语攻击,仿佛要报方才颜舜华的那一刀之仇般的道:“到了地头,倘或有纸笔,你且把《女诫》给我抄三十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都不懂,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男人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就瞎担心!我风流倜傥,满京里公认的好相貌,还能担心你被那些歪瓜裂枣迷走了?你看不起谁呢?”
颜舜华张了张嘴,想说贞洁它不是这么论的。
就听杨景澄继续道:“都是后世的腐儒胡乱编纂,孔子还是他母亲野合生的。你同他母亲讲讲贞洁去?前朝的前朝,皇后有改嫁来的,有歌姬出身的,人家没有四百年国运么?”
“依我看,还是你二婶想的对。”杨景澄十分刻薄的道,“大抵是他们的活儿太小,所以怕女人看了别人的,回家嫌弃他,方弄出那么多奇形怪状的规矩来。”
颜舜华:“……”
唾沫横飞的杨景澄,突然顿了顿,攥着颜舜华的手开始收紧。他们沉默的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干涩的道:“胖丫,此去路途艰险,你或会受辱……”
颜舜华的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
“你记住,那都是我的错,是我作为男人,护不住你,与你无干。”
颜舜华的眼里,再次涌上了泪。
“别轻易寻死。”
“我只有你了。”
“父兄皆亡,祖母病重,再无人护我。”杨景澄的手更紧了三分,“胖丫,我很怕,别丢下我。”
颜舜华泣不成声。
漫长的流放路,一生都未必能走到尽头。路途几多坎坷,谁也不清楚。颜舜华知道,杨景澄长长的一段话,无论是插科打诨,还是示弱哀求,皆为打破礼法对她的桎梏。被带上镣铐的他,或再不能护住自己,所以索性放开她的枷锁,让她有活下去的勇气。
被握住的手,用力回握。你想让我活着,我就好好活着。哪怕受尽屈辱,哪怕将来你有新欢,只为这一刻,我愿为你活到……颜舜华低垂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坚毅,你想我活的那一日为止。
京城,慈宁宫。
章太后睁开眼,看向身旁伺候的兰贵,问:“澄哥儿那处如何?”
“下了马车,改走路了。走的倒不快。”兰贵想了想,用了个形容,“夫人都能跟上的脚程。”
章太后轻轻松了口气,这是一步险棋,她不得不担忧险太过,杨景澄直接陨落的可能。
“娘娘,”兰贵的声音里带上了埋怨,“流放啊!那么苦!您怎么能应了啊!一日走几十里地,脚都要生泡了。吃的窝窝头,睡的大通铺,虱子乱跳的。您可真舍得!”
章太后恼怒道:“他该!他大咧咧的回京,是破了章首辅的局。可他有胆子闯诏狱,为何没胆子闯皇宫!我在,谁敢拦他!?他进了慈宁宫,姓章的敢同我讲流放!?”
哗啦一声,章太后气的把药碗打在了地上,气喘吁吁的骂道:“一群废物!大的无情无义,小的满脑子情谊,这是要气死我!”
兰贵一时判断不出章太后是真气还是假气,吓的忙不迭的柔声劝慰,再不敢提流放路途的林林总总。而窗外一个正擦窗户的老太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了个看不见的弧度。斜眼看向几个进进出出办事的小太监,弧度又大了几许。
有人,要入瓮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二堂。
蒋兴利拿手撑着胳膊,隔着几层厚重的墙壁,看着隔壁空荡荡的大堂沉思着。华阳郡公亡故,锦衣卫指挥使空悬,北镇抚使空悬,以至于府衙里的正堂也跟着空了下来。
如今实际执掌了北镇抚司的蒋兴利,自然想堂堂正正的坐到正堂里,彻底剿灭华阳郡公的残余势力。奈何,在锦衣卫的任免上,永和帝不松口,便是吏部也无法子。而章首辅琐事繁多,他也不可能为了个名义,与永和帝死磕。那毕竟是皇帝,惹的太过,终究不是好事。
轻轻吐出了口浊气,蒋兴利把思绪转回了如何对付顾坚秉上。顾坚秉曾是华阳郡公的左膀右臂,因此,如今一三四所的千户,皆听他调令;二所因被杨景澄霸占过一段时日,也有部分心向着华阳的。想到此处,蒋兴利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他厌恶杨景澄,倒不纯为了旧怨。还因杨景澄不死,顾坚秉就能扯虎皮做大旗。哪怕褚俊楠被迫逃离了京城,一三四所的权柄亦不曾分散,而是完整的落到了顾坚秉手中。究其缘故,还是他们心里有指望,不愿背叛。
蒋兴利的手指捏着一支笔,把它想象成一把刀,快速的翻动着。但凡混锦衣卫、东厂的,手上无不有绝活。百样刑罚中,总有擅长的几项。譬如华阳郡公刀法好,擅长凌迟;而蒋兴利,则擅长剥皮。当然,凌迟他也是熟练活。
只是为官久了,这些麻烦事儿,多交给属下去做。唯有偶尔技痒时,随便抓个人来练练手,顺便听一听属下们的吹捧,亦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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