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儿答道:“午时末, 太医院正余大人连同带下科的包大人一齐来瞧了, 开方子熬了药。娘娘吃了药方睡下的。”
杨景澄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在朔方时,为了避免消息泄露, 一直不曾与颜舜华通过信, 直到他带着人挥兵南下,颜舜华方知他的生死。几个月别离,丈夫生死未卜,可想而知,当时病中的颜舜华是何等的煎熬。
养病, 着重在个养字。心力交瘁之下,又如何养的好身子骨?
杨景澄伸手摸了摸颜舜华枯瘦的脸,心中难掩酸楚。胖丫,我做皇帝了,你可要信守承诺,一直陪着我。
沉睡的颜舜华无知无觉,她陪嫁的四个丫头与吴妈妈,在旁不停的抹泪。
“圣上,”兰贵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这个样子,晚间怕是不好去慈宁宫赴宴。您得使个人去同娘娘说一声儿,省的她一直等着。”
“回头我亲自过去一趟。”杨景澄站起身来,坐到了南沿的炕上。宫内太监宫女脚步匆忙的来回,倒显得宫外来的几个无所事事。他没空管这些琐事,先问跟了过来的叶欣儿:“我闺女呢?”
叶欣儿无奈的道:“您来的不巧,方才坤宁宫搬家,把她兴头的跟着宫女们满院子撒欢,就您进门前没半刻钟,叫奶妈子抱去喂奶,吃着奶便睡了。”
杨景澄:“……”他堂堂一个皇帝,想见自家闺女一面,有那么艰难的么?忍住叫乳母抱来看的冲动,只好强硬的转化话题,看向叶欣儿道,“如今算得上大势已定,你有何打算?”
叶欣儿垂下眼:“凭圣上做主。”
杨景澄好笑:“行了,不想出宫便不想。同我绕什么弯子?你又不愿同我好,我怕你深宫寂寞方白问你一句。要按我的想法,你留下来也好。舜华怕是须得静养,宫内总归得有个主事的。交给旁人我不放心,给你倒是正正好儿。”
叶欣儿默认,她无依无靠的,离了此处,又能去何方?倒不如呆在宫里,好歹是杨景澄的潜邸旧人,不说封妃,至少有个嫔的份位。有自己一处宫殿,有宫女太监服侍,一辈子衣食无忧,有甚不好?偏杨景澄要多问她一句,当真恼人。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名不虚传,你好端端的又不肯说话了。”杨景澄揉着太阳穴道,“我刚跟朝臣打了大半日的机锋,好容易回家里来,你们可都饶了我吧。”
叶欣儿噗嗤笑出了声。
杨景澄跟着笑:“你留京抚育公主有功,说吧,想讨什么赏?”
叶欣儿不客气的道:“我要甚你便给甚?”
“你且说说看,”杨景澄没直接答应,“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可也不能为所欲为。你让我赏你座金山,那你们家穷汉子真没有。”
“我要座宫殿。”叶欣儿坦率的道,“离坤宁宫近点儿,方便我来同娘娘说话,并带着公主做耍。”
杨景澄点点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叶欣儿本就是他的妾,他当皇帝,叶欣儿自然称得了娘娘。不过,说起妾,他忽的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个妾来着。不由眉心一跳,连忙问:“那什么,莲房没跟着进宫里来吧?”
叶欣儿好悬没忘了莲房是哪位,但当日颜舜华搬离瑞安公府时,因莲房是管家张伦的孙女,犯不着跟着她们颠沛流离,故留在了东院。大半年下来,叶欣儿亦是四处奔波,全无瑞安公府的消息。此时叫杨景澄问起来,不由好奇道:“咱们府里,如今怎样了?”
杨景澄登时无言以对,他上哪知道去!这两日宫内外乱糟糟的,压根顾不上瑞安公府那点小事。不过经叶欣儿一提,杨景澄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想他原先好端端的一个国公世子,之所以上蹿下跳的出仕博前程,正源自于要避开嫡母的毒杀。
谁料,那踏出家门挣扎求生的一步,搅出了个风云动荡的结局。
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再说不情不愿,是矫情。然,这条路他走到了至亲零落的地步,便绝不可能感激章夫人的逼迫。留在他心里的,唯有恨意。恨她杀自己生母;恨她逼自己出仕求存;亦恨她迫使颜舜华逃离,一度居无定所。
他对章家的厌恶,从最开始,便来自于嫡母姓章。
“梁安!”杨景澄略提高了点音量,唤起了名义上的东厂头子。
正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的梁安,立时颠颠儿的小跑了过来:“奴才在,圣上有何吩咐?”
杨景澄问:“瑞安公府眼下是甚光景,你可知晓?”
梁安连忙答道:“府上有小公子,等闲无人敢去惊扰,尚算平静。”
杨景澄抿了抿嘴,问:“牛哥儿的母亲呢?”
梁安何等七窍玲珑之人,又在东厂听了不知几多密辛,听到杨景澄的问话,便是眼皮一跳。好半日,他方小心翼翼的道:“圣上,那是您的嫡母。”
杨景澄眸光一沉,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圣上,”梁安苦笑,“您非过继。倘或您过继了,倒好说了。”
杨景澄的脸色愈发阴沉,此刻他才发觉,哪怕当了皇帝,也照例有无数的恶心事等着他。过继,认贼作父;不过继,便是认贼做母,顺带还让那女人的儿子混个皇子的名分。
不是杨景澄小气的与自家亲弟过不去,实在是接连两辈子,被章夫人并其身后的章家,害的过于惨了。便是把上辈子的经历当做一场梦,他们之间,还夹着他生母的死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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