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是他爹的原话,他爹在他被送走之前,只说了让他万万保住一条命,其他别无所求。还说让他长大后不要入朝为官,帝王不仁,党争倾轧,旦夕祸福未知,不要牵连子孙,还不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个农夫了此一生。
只可惜他都没有听,甚至是后来入宫,都是他在知道胡叔命不久矣以后自己选择的。
“可我记得宫里的太监不让识字。”
建朝以来,太/祖皇帝就立了宦官不得干政的规矩,也是汲取前朝经验引以为戒。可历经多代,这种规矩渐渐被人视为无物,表面上太监们确实还不能识字,但为了添补司礼监等二十四衙门空缺,也是为了架空那些女官们,渐渐宫里也为太监们设了内书堂,但能进去读书的人极少。
反正绝对轮不到问玉这样明显背后没有靠山的人,晚香才会有这么一问。
“我私下学业一直没丢。”
宫里不让太监识字,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让人从宫外带书进宫,私下闲时偷看,他本就有基础,自学其实对他并不难。练字也是一样,开始他睡的是大通铺,那时少不得私下找地方写字,等后来他慢慢处境好起来,自己单独一间,私下练字就更方便了。
“可照你说,平时干活本就很累,你还要藏着私下晚上偷偷看书练字,没有烛火,难道是凿墙借光?”不知何时,晚香挪了张凳子来,就坐在书案一侧,撑着下巴看问玉写字,又一边跟他说话。
问玉有点好奇她的奇思妙想,怎么会想到凿墙借光了,宫里的墙也不可能给他凿开,再来也不到那种境地。
不过他清楚她的出身,自然知晓她大概没见过穷苦的人家是怎么过,凿墙借光他没干过,但是借着月色或是去其他有光亮的地方借光的事,他还真没少干过。
“宫里有夜里照亮的路灯,每晚都有巡逻的太监点灯灌油,有时若实在找不到地方,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借路灯照亮。”
既然在宫里,自然知道巡逻的时间,有意避开并不难。那路灯多是方形石柱建成,四周围以铜丝隔档扑火的蚊虫,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就是烧起来烟熏火燎,天冷时还好,天热时属实不好过。
其实现在让问玉回想,也会诧异那时自己的毅力,也是自打她给他赐名后,他似乎就憋着一股劲儿。
他很清楚在这宫里要想熬出头,不会点本事是绝对不行的,他若想能如愿以偿做自己想做的事,报自己想报的仇,必须要努力。
努力也许会让人失望,但绝不会白费。不然即使他进了这宫来,也永无翻身之地。
听着他的诉说,晚香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单薄的身板,抱着一本对他而言有些大也有些重的书,在暗夜中寂静的宫廷里,汲汲营营寻找着光亮。
晚香以前没有听问玉说过这些,似乎在她恍然不觉中,问玉已经变得无所不能,哪怕是在她穿越的那些世界里,问玉亦然是无所不能的,从来是他守护着她,而不是她去怜惜他。
可这一刻,听着他十分平静的讲诉着那些往事的小片段,她的眼神渐渐软绵了下来,里面充斥着她自己毫无所觉的怜惜。
问玉握着毫笔的手紧了紧,有些陌生这种感触,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了,可他却喜欢这一切,他内心藏着他自己一时都不能察觉的雀悦,隐隐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让别人怜悯,他会觉得这是羞耻,可在她面前,他似乎没有这些情绪。
……
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
侍书一直陪站着外面,等结束后,她亲自送走了秦公公一行人。
秦公公等人走出坤宁宫,他身边一个小太监回头看了看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开的侍书。
“公公,那位玉公公还没大检呢。”
秦公公睨了他一眼:“要不你去皇后娘娘身边把玉公公叫出来?就你小子聪明!”
“可……”
“咱们在这宫里啊,有时候该给的面子还要给的,娘娘们身边的人都精贵,反正比你们精贵,你愿意脱了裤子给人摆弄吗?你都不愿,精贵的人怎么愿意?!索性人主子愿意护着,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得了。”
“但是……”
秦公公敲他一计头栗:“行了,等你再过过就明白了,今天先教你一个,咱们当人奴才的,能少得罪人就少得罪人,这宫里不经过大检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要不,你也来检看一下你爷爷?”
说着,他斜睨过来。
秦公公是督管大检的,自然也没人敢检看他。
小太监揉着头,哈着腰:“小的,不敢,不敢。”
“那不就行了。”
……
“娘娘。”
侍书进门就看见自家娘娘坐在书案一侧,撑着下巴看问玉写字。
从表情来说,娘娘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这种亲密的姿态?侍书不禁一愣,往里走的步子停在当场。
“有事?”
晚香看过来。
“秦公公已经走了。”
此时晚香也意识到自己姿态有点不对,站起来,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来喝。
侍书看了那茶盏一眼,又道:“顺嫔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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