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宫里,得赐蟒服的太监也有几个,可能穿正红的,除了他,也就是荣庆了。只是荣庆向来低调,穿衣裳的颜色也大多都是灰蓝茶驼几个暗色,倒不如他高调。
不过也能想象,孙宏茂坐镇司礼监,除了要管着下面一众大小太监们,还得和朝中那些官员们打交道,自然要把谱摆上来,不然可没人把你放在眼里。
他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圆胖脸,头戴乌纱折角巾,看着倒不显老相。只是本该是脸色红润,今日倒沾了几分灰败之色,衬着从帽子里掉落的几缕灰白色头发,多少显得有些惶惶之态。
当然,人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也就是在荣庆面前才会如此。
若论起孙宏茂和荣庆的交情,那扯得可就有些远了。
当年还是成王的建仁帝身边有两个大太监,一个是荣庆,一个就是孙宏茂了。论起资历,荣庆比孙宏茂还久些,只是他在建仁帝身边服侍久了,建仁帝也习惯他服侍了,所以他在建仁帝身边服侍了一辈子。
而孙宏茂则负责外面的一些事,所以等建仁帝登基以后还是如此,一个去了司礼监,一个在建仁帝身边当总管大太监。
两人属于平级,但要认真说起来,荣庆还是要比孙宏茂高半级,只是要论起风光来,肯定不如在司礼监风光,也因此朝中只有人忌惮司礼监的孙公公,很少人会忌惮圣上身边的荣公公。
甚至很多时候,孙宏茂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有时颇有几分瞧不上荣庆,论和陛下亲近自己不如他,可偏偏是自己坐了这个位置,只能说对方实在太没出息。
当然,现在他可不会这么认为,不然他也不会求到荣庆面前来。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让你求的?”荣庆笑着道。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
孙宏茂脸色更见灰败,他抹了一把脸,低声哀求道:“就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侍候在陛下边上的份上,这次你若不救弟弟,我恐怕是……”
其实建仁帝什么也没做。
可恰恰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训斥孙宏茂一声都无,还是如同以前那般,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才让孙宏茂心悸。
他太清楚这位主子的性格了,他在心里骂了无数次自己被猪油迷了心,可有什么用呢?现在越是轻描淡写,日后落在他身上就越是雷霆万钧,方贵妃和端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只是个太监,不像端王还是龙种,亲骨肉都能就这么圈禁了,生不如死,更何况是他!
“唉。”荣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聪明了。”
不是太聪明,又哪会有那么多心思?
当奴才的,说白了就要眼尖目明耳朵灵光,可有时候也不能太眼尖目明了,不然坑得只会是自己。
该你看见的你要看见,该你听见的你要听见,可不该你看见听见的,你就要当个活死人,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可能堪透这些的又有几个人?
“是,是我不该想太多。”
既然来了,就说明孙宏茂把里子面子都抛开了,自然该认错的就要认错,而不是鸭子死了嘴还硬。
“可庆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无根之人,难道还有什么想头?还不是就想个能晚年有个安稳。可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想要安稳那太难了,我得罪的人太多,恨我的人也太多,我怕啊,我怕得日夜都睡不着,就怕哪天那些人把我生吞活剥,把我五马分尸坑杀了,你说我能不给自己找条活路?
“主子爷还在的时候的,我给他办事,主子爷能护着我,可主子爷若是不在了?别人不清楚,难道你我还不清楚什么情况?那些个文官你也知道,杀人不见血,我再若不提前寻摸个出路,就怕哪天我就成了替罪的羊,就成了新主子上位拿来开刀祭天的鸡,所以我才……”
……
东厂就在皇城里头,临着尚膳监。
此时从东厂大门,一直到尚膳监方圆百米之地都被人肃清了,十几个垂头耷眼的太监守着几个路口,只留了这片清净之地,甚至连他们都听不清那个角落里到底在说什么。
孙宏茂说到最后老泪横流,而荣庆则是听得满心感叹。
“你让我怎么说你,聪明了一辈子的人,临到这时候偏偏办了糊涂事!”
“我不也是被逼得太紧了,你也是知道的,能挡我都给挡了,实在被逼急了,不光那些人逼我,那些个要命的祖宗也逼我,我能得罪那些个文官,我哪敢得罪那些要命的祖宗。”孙宏茂低着头道。
荣庆也知道他所言有所夸大,不过他也并没有说假话,这老家伙不愧是和他一路走过来的老伙计,太懂得扎心之道。
他担忧的,何尝不也是他担忧的,只是他的情况要比孙宏茂好一些。
“你也知道主子什么性格,这种事我怎么帮你?”
孙宏茂眼见有望,忙拭了拭老泪,拱手道:“只求老哥哥给我指条明路。”
荣庆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沉了脸:“你真是死性不改!我要是有明路,会在这听你说?”
孙宏茂拉着他的袖子不丢:“就算没有明路,你总要指点我个明道,难道几十年的交情,你真要看我被主子爷厌弃,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荣庆不说话。
孙宏茂见此,又哀求道:“我也不求别的,就求个有始有终,等以后我去守皇陵去,只求老哥哥还记得我,拎两瓶老酒去看一看我,免得我孤苦伶仃,晚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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