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絮絮叨叨得如同病态,孤寂和烈日使他头脑发热,然而他还在不停地说。
“轲摩鳩,轲摩鳩,你可以厌弃我,但不要离开我,我的朋友,如果能走出沙漠,我就送你一颗幻眼,赋予你生命,好不好……”
“轲摩鳩,我叫你轲摩鳩好不好烨摩罗语里,轲摩鳩即是……永不背弃……”
“轲摩鳩的轲摩鳩,轲摩鳩的轲摩鳩……”
……
大禅,对不起。
在黑镰斩来之前,轲摩鳩拧合三指,毫无波澜地做出了毁印的手势。
东佛目瞪口呆,大叫着,“不不不!不要!你这个疯子!”
……
戚九的头晕晕乎乎,他驾驭独木舟,在几近干涸的橙霜河上艰难地划行着。
龙睛的红色光芒骤然四射,七彩的鲤锦门突然改头换面,像被洇血的画布突然遮盖了四面八方。
戚九有些害怕,手里的舟棹一直划,一直划。
他的右掌心空洞洞地疼痛着,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一块心尖肉。
水面上似乎飘来了个人影,浮浮沉沉,戚九连忙驱船前行,直到那人影披裟间闪耀着珠宝的冷光。
轲摩鳩!
戚九拼命划了过去,暗红色的河流好像血河似得,幽暗地仿佛要吞噬去人的灵魂。
在二者即将错过之时,戚九一把扯住了轲摩鳩的披裟,把人狠狠拖到了独木舟的船舷。
诡异的红光一照,轲摩鳩的木脸大约在看见戚九的时候多了些松动。
戚九瞧他的脖子俨然要断,使劲大喊着,“人呐!快来人啊!鲤锦卫呢!这里有人要死了,你们到底管不管啊!”往日喧闹的鲤锦门今日却是孤寂的死城,多一条影子都不复存在。
伤心的泪水滑出戚九眼眶,他的心内,早已经把这个骄傲鬼当作人来看待了啊!
轲摩鳩说不了话,他毁了上官伊吹给他的幻印,再也维系不了寻常人的姿态。
他那么爱美,大约也是为了今日的陨落不至于丑陋。
轲摩鳩试图朝泪流满面的戚九张着嘴,倒抽的凉气自他的喉管里泄露。
阿官待你不同,你不能跳起来跟他对着干……
轲摩鳩的轲摩鳩,轲摩鳩的轲摩鳩……
最终轲摩鳩伸手指了指天上的龙睛。
他的右掌空成了一颗无限深邃的虚黑的孔洞,不停地吞噬,吞噬,直到他残留的像人一样的外观,像人一样的行动,像人一样的生命,全全部部,丝丝毫毫被毁灭的幻印吸食个干干净净。
直至轲摩鳩的一切像浩瀚海洋中的一粒沙,随波逐流,最终变成了一根千疮百孔的木杖,紧紧攥在了戚九的手里。
竟如此如此真实而熟悉。
戚九的掌心渐明渐亮,精赤的光咒缠绕于葱茏指尖,如同白昼降临。三千幻印冉冉升起,仿佛默哀的旗帜,更似指路的星辰。
戚九仿佛彻悟了些什么,单手攥着轲摩鳩变成的幻杖,遥远地对着普照鲤锦门的龙睛伸手。
破魔裸母塔底下陡然失火,鲜艳的火舌遍开大地,艳赤岛如同烈火中翩翩起舞的异族少女,绿树新花尖滴淌着明耀的光圈。
陌川纵了火,不管对错随便钻入了一扇门去。
陀貘们木然地对着火光,不知是忧惧,还是惊悚,呐呐地呼喊着,“吹……吹……吹……”此起彼伏的阴鸷呼唤,与火焰冲天化作一团朦胧的光影。
世间大概是疯了吧!
所有人都疯了!
戚九心里难受异常,伸手一摘龙睛,龙睛化作一颗鲜活的眼珠,不断地收敛着整个鲤锦门的幻彧,抽丝剥茧着,一丝丝,一寸寸地减小着这个曾经令北周人闻名色变的地方。
失去了幻彧的支持,曌河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倒灌,瓢泼大雨极快地扑灭了破魔裸母塔的火势。
鲤锦门的幻彧越缩越小,直到被龙睛抽尽全部幻丝,吞入眼珠的中心去。
戚九手一招摇,三千幻印受到急急召令紧随其后,戚九自奔涌灭顶的洪涛中,抖手一敲掌中木杖,曌河腾腾的水脉立刻分开两道让路。
戚九捻指收了那颗眼珠子,趁着水道如帘大开,悄悄离开了咸安圣城。
第140章 你好白……
曌河因锦鲤门的消失, 洪涛倾滚, 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水底的泥沙腾起,搅扰得浊浪排空, 横舟俱毁,甚至连碎石块铺成的河堤,亦被强大的冲击至土石瓦解。
奔腾的水流中,一条黑色的手臂紧攀着河堤的垂柳, 直到垂柳被洪涛连根卷走,那条黑色的手臂居然越伸越长,宛如扎根石缝的稀碎的根须,待水速稍作减缓时,终从混混沄沄的曌河中翻身爬出一坨“烂泥”。
灰黑色的“烂泥”大口的从嘴内吐出污浊的水,剧烈地咳嗽使他的形容愈发狼狈不堪。
曌河河畔传递着人们尖悚又凄厉地叫声, 车马碰撞或嘶鸣的混乱, 妇孺振聋发聩的惊声大哭, 堪比陆上新的漩涡。
逃命的人不会发现奄奄一息的东佛正躺在马路石板与泥土流失的一块狭窄凹槽里, 又黑又臭的栖身之处正如他所希望的那般隐秘而隔绝。
如果可以,他宁愿淹死在曌河下面,都不愿意有人觉察出自己现在的诡异 。
他摸摸自己露出黑色手臂的肩膀,新生的肌肤紧密地包裹着破损的位置,然而却远远不够, 因为轲摩鳩造成的创伤实在深邃, 新生的肌肤顾此失彼, 有些皮肤露出的缝隙不能俨然顺利地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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