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这边想图个清静,王熙凤却不肯放过他,笑道:“玩兄弟每日出门,这条街哪天不走个三四回,怎么还这么稀罕?”
贾玩道:“这条街日日都是新的,怎么能不稀罕?”
王熙凤“噗嗤”一声失笑,道:“看玩兄弟说的,好似今儿这条街,不是昨儿那条了一样。”
“原就不是,”贾玩正色道:“墙头少了一只野猫,街脚多了一个卖风筝的小贩,那边的那颗柳树,看着就要抽芽,还有对面墙上被顽童新涂了许多泥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和昨儿不一样了,怎么能算是昨儿那条街?
“不光街道日日不同,日日都是新的,人也一样,今儿多读了几页书,明儿多练了几个字,后儿多见了几个人,所以,今日我非昨日我,明日身即此日身。”
他说完,看了口中念念有词的宝玉一眼:你不是喜欢“超逸”的吗?看我不绕死你!
宝玉被绕晕了没有不知道,但王熙凤是晕了,笑道:“不愧是探花郎教出来的,这才几日呢,可就大出息了。”
荣宁二府毗邻而居,说话间就到了,进了府,便先去贾母房里。
先前黛玉初到贾府时,宝玉、黛玉、贾玩和三春,都在贾母院里住着,后来贾玩出事,惜春搬走,贾母怕触景生情,以太过吵闹为由,将迎春、探春两姐妹,挪到了王夫人院里的几间抱厦住着,只留了宝玉、黛玉两个在身边。
上个月黛玉也搬了出去,贾母院里便只剩了宝玉一个,难免冷清,如今黛玉、惜春来了,几个女孩儿便一起聚到贾母房里说笑,王夫人、李纨也在一旁凑趣,陪着打叶子牌,好不热闹。
三个进去请安,王熙凤逗笑了几句,贾母将宝玉搂在怀里抚慰一阵,又招手让贾玩到身边说话。
贾玩便将林如海交代的话说了一遍,贾母笑道:“可巧了,刚才正说这话呢,林丫头,你父亲如今也准了,这下能放心住下了吧?”
黛玉抿着嘴笑,不语。
贾母又道:“你今儿就先和探丫头挤挤,明儿我让丫头们,把剩下那间抱厦也收拾出来,便在这儿多住几日……你父亲那里,我去同他说,看他敢不答应!”
宝玉急道:“老祖宗,何必如此麻烦?妹妹的房间,我日日让人打扫着,里面的东西一个花瓶也没动过,进去就能住,何必再去打扰三妹妹?”
贾玩听着不由恍然,难怪他听他师傅交代那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那话若是说给黛玉听的,说了跟没说一样,以他家师傅的性格,怎么会巴巴的让他带一句废话过去?
可若说是说给贾母听的,就更不对了。
什么叫“若老太太留着过夜”,要是万一人家没准备留你过夜呢,听了这话,岂不是不留也得留?还有什么“不拘在哪个姐妹那里挤一夜”的话,就更不对了,这事儿,轮的着你操心吗?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直到现在,贾玩才算是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贾母——麻烦你以后别再让我们家闺女和你孙子挤一个屋了!
显然这话贾母听懂了,王夫人等人也听懂了,宝玉没有。
或许在宝玉的心里,还没有男女大防这个概念——起码现在没有。
“老祖宗,”惜春笑道:“我也许久没和姐姐们聚一聚了,今儿我也留下来好不好?我就和迎春姐姐住一块儿,晚上我们四个,还能凑在一起打叶子牌呢!”
贾母唬着脸道:“可不许闹的太晚。”
迎春几个笑着应了。
宝玉在一旁好不颓废,只是想起来黛玉还能在这里多住几日,又高兴起来。
贾玩起身道:“我这就派人去师傅府上,替林姐姐取些惯用的东西过来。”
王熙凤一把将他拉住,道:“这种事儿,哪里需要你费心。”
叫了个婆子过来,好生交代了一番,才令她去了。
又见贾母神色有些倦怠,便带头告辞出来,出了屋子,宝玉道:“林妹妹,前儿我出门,得了一只好砚,特特的给你留着呢……你跟我去看看吧!”
黛玉笑道:“什么好砚,值得你巴巴的来献宝?”
带着紫鹃雪雁,跟着去了。
贾玩左看右看,几位太太各回各家,剩下的兵分两路,一路是三春姐妹,回她们屋子去了,一路是宝玉、黛玉……
只得道:“宝二哥,我也去看看你的好砚可好?”
他倒是想回去练武,只是贾母发了话,让就在附近耍耍,一会儿回来吃饭。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做电灯泡了。
他想着只怕要做个不受欢迎的恶客,不想宝玉心中一片赤诚坦荡,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我那儿不仅有好砚,还有好画儿呢!”
因着贾玩的怪病,以至他们虽打小一处长大,宝玉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却唯有生的格外漂亮,以及贪睡两条,如今贾玩从江南走了一遭回来,却令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不仅人长得越发好看了,学问见识也不凡,虽昨儿那句“道学”的话,令他有些生厌,然随后的那个故事,却又饱含深意,让他不仅讨厌不起来,还好生茫然——那书生,到底是爱梅,还是害梅?
还有他自己,若他不能改变这些陈规陋俗,是不是唯有循规蹈矩,才是真正对这些女孩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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