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告诉母亲嫂嫂:“我是不会嫁人的,我要用我自己做例子,告诉这天底下无数苦苦挣扎的女子,每个人的人生都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们拥有决定自己生存方式的机会,而我会向她们证明,女人的价值,永远无需男人来肯定。”
她不做哥哥眼中的好妹妹,不做父亲眼中的好女儿,更不做世人眼中的好女人,日后,她也绝不做一个男人的好妻子,一个男孩的好母亲。
她是宁秋娘,她有自己的名与姓,她要将这个名字,永远镌刻在大齐的史书上!
宁秋娘这番话,是宁夫人与杨氏从未听过的,一时间,两人竟是哑口无言。
宁秋娘分别握住她们的手:“阿娘,嫂嫂。如今出门在外,人人称我一声宁大人,我的名字写在吏部的官册上,同僚们直呼我的名字,可阿娘,嫂嫂,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你们叫什么?宁家的族谱上,百年后可会记载你们的名字?”
她们很清楚——不会的。
女儿、妻子、儿媳,尽数不上家谱。
“可我相信,百年以后,宁家族谱上,无需我来求,便会有人将宁秋娘三个字写上,日后宁家子孙后代,将以我为荣!”
她永远不要做谁的夫人,也不要被称为宁氏,她永远都是宁秋娘,一条道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宁秋娘!
宁夫人怔怔地看着女儿,似乎是头一次真正认识到了,她的女儿长大了,并且选择了一条未知且充满艰难险阻的路。
半晌,泪水落下:“娘知道你有本事、有志气,你打小便是如此,性情倔强不服输,你哥哥看的书,你都要看,你哥哥能出门,你也不愿被困在家里。你如今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娘很高兴,可是秋娘,你难道当真不嫁人了?这女人不嫁人怎么行?旁人要指指点点的,要笑话的……”
杨氏也跟着劝:“婆母说得对,秋娘,你如今也不小了,应当好好相看,皇后娘娘器重你,让她给你指一桩婚事,待到你成了婚,也可以继续——”
“不能继续。”宁秋娘果决摇头。“且不说未来夫君是否允许我抛头露面,光是我需要他来允许我,我才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已经十分离谱了。”
她看着眼前的母亲跟嫂嫂,她们是典型的好女人,温婉贤惠、相夫教子、体贴解语,永远安于后宅这一方小天地,可她们是幸运遇到了阿爹跟哥哥这样的夫君,然而世间更多女子,将后半生赌在了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她想要以后每个女子都无需依靠任何人,自由地活下去。
“那皇后娘娘呢?”
宁夫人见说不通,顿时急了,“皇后娘娘神仙下凡,不也嫁了人?那样的奇女子最终都成亲生子,我等凡间女子,难道不更应该这样做?你看我跟你阿爹,你嫂嫂跟你哥哥,还有皇后娘娘与圣人,我们成家,养儿育女,这难道不是幸福吗?”
宁秋娘对母亲温柔一笑:“真的幸福吗?”
宁夫人与杨氏一愣。
“阿娘见过海吗?知道雨水从何来吗?”宁秋娘轻声询问,“这样的幸福,是自由的幸福吗?”
“难道我们不自由吗?”杨氏急了,“我们掌持中馈,打点家业,有奴仆可供差遣使唤,这难道还不自由吗?”
宁秋娘问:“被人赐予的自由也算是自由吗?”
她抿了下唇,不大想说太过锐利的话,于是尽量挑选了温和的词汇:“银子在阿娘与嫂嫂手中,阿娘与嫂嫂,敢大剌剌出门访友饮酒吗?敢乘画舫与青楼名妓吟诗作赋吗?敢纳三夫四侍吗?敢生下不是夫君所出的孩子吗?”
宁夫人跟杨氏都惊了!
宁秋娘道:“但是阿爹敢,哥哥也敢,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敢。如阿娘嫂嫂这般掌持中馈打点家业,说起来,与商铺掌柜何异?啊,还是有地方不一样的,掌柜的有月俸拿。”
依附丈夫生存的女子,只能去赌丈夫是否有良心,就像是缠绕在树木上的菟丝花,树木一旦倒下,便失去了自我生存的能力,因此百般委屈都要咬牙忍住,万般血泪都要往肚子里咽。
宁秋娘怕自己说得太过分,令母亲嫂嫂难过,又道:“阿娘跟嫂嫂感到幸福,我是很高兴的,我也很愿意天下的女子都如你们一样,能遇得良人,子女尽孝。但阿娘,嫂嫂,也请你们能够接受不愿成亲生子的我吧,接受这样的我吧,不要要求我,不要否定我。我并不残缺,也并不古怪,我是秋娘啊。”
宁夫人望着神色坚毅的女儿,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她在发光。
说实话,宁夫人不太懂为何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却偏要去离经叛道我行我素,去与世人背道而驰,可这一刻她隐隐觉着,即便自己不认为女儿的选择正确,即便自己不认可女儿的想法,她也应该支持她!
因为她们都是女人!
就连杨氏也隐隐有这种想法,她想起宁秋娘所说,再思及自身,又何尝不是?
不可否认,她的夫君宁博文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好郎君,可夫妻多年,她感到受伤、难过、愤怒的时候也不少,却从未有一次敢表达,只自己忍了,再多的不敢去想,但这是对的吗?这就是所谓的自由、幸福吗?
她和家里的奴仆比起来,又高贵在哪里呢?在家中时,她要做听父母话的好女儿,出嫁后,她要讨好公婆做个好儿媳,还要伺候夫君做个好妻子,有了儿女,更是要悉心教导,做个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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