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刚才不是也说了么,自己和阿直长得很像。
如果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母亲,阿直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又何来的相似……
不,即便她是他的母亲,他也不想见到她了。
见到她要说什么呢?
问她这年为什么不来接他,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么?
梅千张用力地咬住自己的牙齿,咬得下巴颏都“咯咯”作响了。
“你没事吧?”
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小贼爷,失魂落魄的样子把高会都吓了一跳,连他这样木讷的人都感觉出了梅千张的不对劲。
“我……”
梅千张一手撑在高会的胳膊上,感觉自己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他不该来的,他今天压根就不应该来问安。
不!
他压根就不应该跟着万大人来到浔州。
如果不来浔州,他至少还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梅花图,想象一下娘亲的模样。
想象出来的娘亲不会不要她,不会做了别人的夫人,做了别人的娘……
“小千哥哥。”
此时,汪直迈着大步从大厅后头跑了出来。
这回他吸取了早上的教训,再也不敢往大人身上乱扑了。跑了两步之后,急忙换成小碎步,来到梅千张的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来看我了,阿直好高兴啊。”
这个哥哥听得懂瑶话,汪直和他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素素没有来么?”
他放开梅千张,往他和高会身后看了两眼。
没有见到万达,小家伙有点失落。
“阿直,过来。”
温柔的女声从梅千张的身后响起。
虽然说的是瑶话,但是话语里的温柔,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却是溢于言表的。
梅千张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着阿直乖巧地走到一个妇人身边,牵住她的衣角,乖乖叫娘。
女人坐在正厅的右边交椅上,微微地低下身子,揉着汪直的肩膀,下巴抬起,朝着梅千张和高会的方向看去。
几乎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梅千张。
他和阿直长得实在是太相似了。
同样黑而圆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嘴角都会微微勾起的弧度。
除了稍微黑了一点,高了一点,这孩子活脱脱就是阿直长大后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浔州,但是她敢肯定,这就是她二十多年前,在桂林的行院中生下的那个。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她生下不满一个月就抛弃,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的儿子。
汪直惊讶地看着两行清泪从母亲的眼角扑簌簌地留下,他慌张地踮起脚,用胖胖的小手摸着梅娘的脸颊。
“阿娘,你怎么哭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汪正也急忙转身,半蹲着拉住夫人的手,大惊失色道,“怎么那么凉?果然还是病着么。快,多多,扶夫人进去休息。”
“我没事,只是一时心慌。不妨事。”
梅娘反握住丈夫的手,眼睛却依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而梅千张这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完全就是一副天伦之类的场面,愈加心痛如绞。
是啊,见到了又怎么样呢?
她不会认他,他也不能去认她。
即便见到,两边不过都是徒增伤心罢了。
“小千兄弟,高兄弟,真不好意思了。内子怕是身体不适,我要送她到后面去休息。就不能招待你们了。过两天,我一定上门拜访,到时候还有事情要拜托万掌柜和高兄弟呢。”
汪大当家看着妻子惨白的面容,甚至看到了她额头上的冷汗,实在不敢大意,一边吩咐盘光去请大夫,一边揽住她的腰肢,准备将她扶起。
“我们……给夫人行个礼,也要走了。”
梅千张用力地捏着掌心,睁大眼睛,忍住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梅娘的面前。
梅娘不自觉地搂着小儿子的肩膀,连汪直小声叫疼都没有听到。
梅千张一边走着,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像是要牢牢地将她的样貌烙印进脑海中似得,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看着。
女人的皮肤很白,虽然如今年过四旬,眼角微微带着皱纹,也难掩国色天香。
难怪小汪直也那么白,看来他自己长得黑,应该是像他爹。
女人的眼睛很大,眼神却又很温柔,嘴唇微微勾起,想必一定是个温柔的娘亲。
她身形娇小,看来这点自己随她……希望阿直长大了之后能像汪正,高大威猛一些。
终于,他走到梅娘的面前,缓缓地跪下。
梅娘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双眼泪光盈盈,不自觉地微微摇着头。
梅千张双手扶地,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这一下,感谢您当年选择生下我。赐予我生命。
从小在行院中长大,梅千张自然知道蓝大娘子她们是如何处理像他这样并不受人期待的婴儿的。
当年梅娘没有选择打掉,而是把他生了下来,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看着梅千张那双乌黑的眼睛,梅娘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翻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