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全是凑巧……”
万达尴尬地说道。
“后来宫里就出现了宫人在夜里看到了大行皇帝身影的传闻。虽然快被朕派人用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但是朕几晚几晚都睡不着觉,朕怕啊……”
朱见泽摸着胸口,眼眶通红,“十八岁那年,朕给为于尚书平反的时候,朕可是一点都不怕的。但是这一次,朕是真的怕了……就在刚才,那个怪物扑向朕的时候。”
朱见深抬起右手,比划道,“朕真的以为,是父皇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被禁锢在南宫那么多年的苦都白吃了。他要报复朕,他要给朕一个警告……朕辜负了他的叮嘱,朕不是一个好儿子。”
“你知道么?父皇不喜欢朕,父皇和母后想要立弟弟做太子,是皇祖母和李太傅阻止了他们,才有了今日的朕。”
朱见深说的越发激动起来。
“十年前,朕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将那件御器失窃案坐大。一切都是朕故意为之的,朕就是要将父皇和母后最喜欢的儿子放逐出京城。朕先辜负了父皇,又辜负了母后。”
“朕不是‘问心无愧’的,朕‘问心有愧’,‘有愧’啊!”
“不是的!”
万达起身,拉住朱见深不断挥舞的胳膊,“不是的,陛下。姐夫,不是的!您是好皇帝,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律法,即使出于私心,但是最后成全的是公理和公义,不是么?”
被万达紧紧地锁住双臂,朱见深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十年前,朕为何派梅千张将皇长子带出宫外,交给小郎舅你抚养么?”
听及此处,万达紧张地倒吸一口气。
十年亲莫名收到皇帝姐夫的圣旨,他也着实慌张过一阵子,完全不知道朱见深这是出于什么想法。
刘铁齿那一通神神叨叨的胡扯,也只有他和杨休羡两人知道,并不曾对第三个人透露。
他也一度怀疑过,宫内或者钦天监里是否有什么高人,对皇帝姐夫和姐姐说了什么。
这十年来,他将阿澜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宠他,爱他,却始终不敢向姐夫和姐姐求证这后的原因。
“朕……梦见了父皇。”
朱见深嗤笑了一声。
“那年,就在皇弟就藩后不久,东厂的探子传来了他因为水土不服,外加惊惧过度,差点客死他乡的密报。朕没让太后知道……”
万达听的眼皮一跳。
十年前的这桩皇室秘闻,他也是闻所未闻。
“当时,朕一度想着,崇王他要是就这么病死在藩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殿外的夕阳透过菱形的窗格照在朱见深白色的颊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虚幻又疯狂。
“朕私心想着,要不要让东厂做些什么,好让母后彻底死心?毕竟景泰帝和太行皇帝的故事还没走远多久呢……‘兄终弟及’,或者说‘兄未终而弟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陛下……”
万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放心,朕没有那么做。崇王不是还好好的么?前几年王妃都给他生了小王爷了。”
朱见深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就在那一晚……朕梦见了父皇。”
朱见深眯起眼睛,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地落下。
最终,整个武英殿里只剩下黄色的灯影摇曳。
“父皇他抱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崇王。”
朱见深伸手,捧着一团空气,褐色的眼珠冷的像块冰。
“父皇说,如果他最心爱的儿子死了。就要我最心爱的儿子来偿命。”
万达屏息。
“陛下!”
“朕惊醒之后,独自一人走出昭德宫……”
朱见深的声音虚无而缥缈。
“朕走过御花园,走去乾清宫——父皇就是在乾清宫的寝殿里驾崩的。”
按理说乾清宫才是朱见深的寝宫,只是他自从登基以来一直居住在昭德宫与万贞儿共寝。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宠信妃嫔的夜晚才会宿在别处。
“朕走到寝殿前,看着龙床——父皇他躺在那里,他看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
万达听他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不由得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朱见深做了一个“梦中梦”。
毕竟身为皇帝,无时无刻都是銮驾随身,他是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行走在内宫的可能的。
“他说朕,三年未过就更改父志,乃是不孝。企图给名不正言不顺的景泰帝平反,是为不忠。父皇要惩罚我,他要用朕的儿子,朕和最心爱的女人生的皇长子来惩罚朕!”
万达顿时汗毛倒竖。
“朕怕极了,朕求父皇,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不要对我的孩儿下手。父皇,父皇他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滴着血。他说——他最爱的儿子做不了皇帝,也不会允许我最爱的儿子登上皇位。如果朕执意要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话,朕就会永远失去他,失去这个儿子!”
泪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洇入一片祥云之中。
“朕跪下,不停地给父皇磕头,求他放过我的孩子。父皇笑了,他带着崇王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去了南宫,那个他和母后,和弟弟‘一家三口’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南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