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抬头,任由眼泪流过颊。
“朕醒来之后,就看到你姐姐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说朕哭了一晚,怎么叫都叫不醒……紧接着,侍者来报,说皇太子出痘了,发起了高烧。小郎舅……”
朱见深低下头,露出一抹比哭都要难看的笑容,“你知道当时朕的心情么?”
万达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原来阿澜真的出过豆疹,也真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刘铁齿的铁口直断,还有朱见深的梦……难道这个界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默默操控着什么?
也对,不然,他又是怎么会从六百年后;来到了如今的大明朝呢?
“后来,皇长子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朕将当日梦中之事告知了万侍长,我俩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个孩子送出宫去,让他永远不参与,不被卷入皇权的斗争。鬼神之说,虽然缥缈,但是我们作为父母,是绝对不敢让孩子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哪怕它再缥缈无据。”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万达默默想到。
“将阿澜送走之后,这么多年来,他在你的照顾下长得好。虽然古灵精怪,活泼好动,但至少善良懂事,对万侍长也是近亲万分,朕是安慰。”
朱见深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朕不求他创立什么功业,开辟什么疆土。朕只要他无病无灾,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好。”
万达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抽了抽鼻子。
“后来,朕有了第二个儿子。是和贤妃生的阿极。”
万达知道,他说的是悼恭太子朱佑极。
“那孩子长得像阿澜,白白净净,性子也和顺,朕和万贵妃都喜欢他。他的母妃甚至和万贵妃商议过,想将他放在昭德宫抚养……”
贤妃自然是有私心的,经过万贵妃的手养成的孩子,比起普通的孩子来,更有可能成为太子,最终登上那个皇位。
说到这里,朱见深的眼神逐渐尖锐起来。
“成化七年,阿极两岁的时候,太常寺卿孙贤以告老还乡作为威胁,让朕立阿极为太子。呵呵,朕允了他乞骸骨的折子,让他直接回乡去了。”
万达无语。
“后来英国公连同满朝文武,联名上书,逼朕立阿极为太子。”
那年也是闹出了一场极大的风波。
朱见深坚持皇子年纪太小,太子之位过于厚重,恐怕无法承受。
但是群臣意见汹汹,加上后宫里,万贞儿和贤妃结成了盟友,她也支持将朱佑极推上太子之位。
朱见深权衡之下,终于在十一月为朱佑极举办了立储大典。
两个月后,无法承受天命的朱佑极薨逝,被封为悼恭太子,葬于西山。
“小郎舅你看,朕果然死了一个喜欢的儿子。父皇说的一点没错。”
朱见深的语气淡淡的,他转身,看着身边摇曳的烛火。
“他们都以为,朕不知道纪氏在西内给朕生了一个儿子。朕怎么会不知道?”
听到他谈及当今太子朱佑樘,万达心中一动。
“朕是故意把他放在西内,让张敏照看他的。不看见,就不会喜欢,就不会念想,他就安全了……你懂么?你看,樘儿他被封为太子后,一点都没事,不就说明朕猜的没错么?”
万达无论如何想不到,朱见深这六年来故意不见他和纪氏的儿子,除了害怕会伤了姐姐的心之外,还有这么一个道理。
“所以,朕今天看到那个黑眚的时候,联想到年初后宫的异动,朕怕极了。”
朱见深双手扶着靠椅,低头,深深地望向万达,“小郎舅,无论如何,帮朕看顾好阿澜。什么都不要让他知道,朕只求他平安无事。好么?”
皇帝姐夫的嘱托还历历在耳,万达忧心忡忡地走进膳堂,刚进门,就看到里十几个厨子和杂役排成两列横队,似乎正在接受排查。
“你们两个终于来了,等半天了都。”
伙房头目老李指着他俩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国子监太大了,我们只是想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谁知道居然迷路了。”
万达殷勤地走到老李身边问道,“这是要准备开饭了么?我们这就来干活。”
“哎,算你们倒霉。”
老李指了指后的厨房,“今天的饭,就由你们两个人来做了。不过洗菜切配我们都做好了,馒头和饭也上锅在蒸,你只要做菜就行。听说你在锦衣卫后厨干过,这事儿应该难不倒你们吧?我们有事儿,要去前一趟。”
“啊?”
万达眼珠一转,“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别提了,主簿也不知道想什么,突然要核对国子监所有二十三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的身份和户籍。先拿我们这些做杂事的人下手。我们先走了,你们两快点干起来,别耽误了老爷和贡生们吃午饭。”
幸好有这两个今日刚来的家伙,不然后厨都走空了,谁来做饭。主簿要查的是老人,这两人新来的不在排查范围内。
“哎哎,大家慢走,慢走。”
万达拉着杨休羡躬身送他们出去。
“阿澜这招可以啊。”
看着嘟嘟囔囔抱怨的众人,万达对着杨休羡眨了眨眼睛,“这么一来,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国子监内部就会先彻查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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