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微微梗塞,顾绫几步走上前,将那盏灯接到手里,低头吹熄:“日后不许再用这个灯笼,换纸糊的。”
“一盏灯笼罢了,姑娘跟这种死物计较什么?”云诗扶住她,笑着安慰几句,待到顾绫心气稍平,才笑问:“今儿生了什么事,让姑娘如此烦恼?”
这事儿,提起来平白无故让人难堪。
顾绫摆了摆手:“没什么。”
云诗识趣闭嘴,未曾追问,扶着顾绫进屋,洗漱更衣。
烛火映出影影幢幢的影子,留出一片安静昏暗。坐在梳妆台前,卸下满头发饰,顾绫垂眸盯着梳妆台上的发饰,细细数了两遍,蹙起好看的眉。
纤长手指捡起一支金色的珍珠流苏小金钗,敲打着桌案,“这个钗子,我记得是一对儿,怎么只剩一只?”
云诗也有些讶然:“早上出门是我给姑娘梳的头发,的确是一对儿?”
她看着顾绫,“姑娘想想,掉在什么地方了?”
顾绫揉揉眉心:“罢了,一只钗,不要紧。”
略想想她都觉得眉心突突的跳。今儿一整日她跑了多少个地方,更遑论来回的路上,一路策马扬鞭,那东西说不定就掉在长安大街上,已被人捡去了。
怎么找?没法找!
云诗无奈一笑,拿起那支金钗左右翻看,见上头并无特殊印记,方松了口气,“那姑娘早些沐浴更衣,快些休息吧,明儿还得上学呢。”
顾绫点头,赤脚踩着地毯,往屏风后去。
隔着屏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明儿是萧先生的课,你把我的作业找出来装好,别给忘了。”
云诗莞尔:“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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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正深,谢延所居玉华殿烛火昏暗,门外树影婆娑,在月光下,一道道黑影,打在窗纸上,如鬼魅,如暗魂。
风声拂过,摩挲着树叶,几声蝉鸣越发响亮,谢延将手中书页翻过去一页,眉眼不动,安静如初。
他的目光落在那页纸张上,静静看着。
这一页纸,是早已学过的《六国论》,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谢延却未曾看到心底去,一些记忆,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日在课堂上,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磕磕巴巴背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小心翼翼畏惧着先生。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拿了那张纸给她。她装模作样念完,还得了先生夸赞……
谢延的唇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微微上翘。只是很快,目光掠过一旁偌大的铜镜,照出他俊美无双的脸,唇角,便很快很快压了下去。
沉默冷淡,一如即往。
从那时起,他就已失了分寸。不该发生的事情,从最初的时候,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星火。
顾绫。顾绫。
她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小姐,本就与他不是一路人。
自小,她便想起一出是一出,如今倒是热热闹闹追逐着他,可等到厌弃腻歪之时,便会像对待谢慎那般,弃之如敝屣。
谢延垂眸,再看书页上的“六国论”三字,只觉分外刺目。
他猛地合上书,站起身,冷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朝内殿去。
他未曾喊仆从前来侍奉。
顾皇后对所有的皇子都一视同仁,他身边照例有六个宫女六个太监侍奉,未曾短缺一分一毫,可皇帝厌恶他,那些人便只剩表面的敷衍,找他们做事,无异于自取其辱。
谢延自行走到床榻边上,从衣柜中拿出寝衣。
解开腰带,抬手搭在衣架上。
“叮咚”一声,金属掷在大理石地板上,声音清脆悦耳,回荡在四周。
谢延微微一怔,垂眸看下去,一只灿金色的珍珠小钗静静躺在地上,沾了灰尘,却光艳如初,金身灿灿,珍珠莹润,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谢延微微一怔。
他认得这只金钗,今日一直插在顾绫发髻上,那珍珠流苏颤巍巍的,惹得谢素微拨弄了好几次,屡次三番夸赞样式精巧好看。
他顿了顿,忆起白日的事情。
想必是白天争执的时候,这只钗从她头上滑落,恰好卡在了他的腰带上。
顾绫似乎很喜欢这只钗。
谢延站在那儿,弯下腰。
纤长手指触到微凉的金属,他顿了顿,垂眸看了半晌后,又慢条斯理直起腰身。
他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波动,脚下微动,将那支金钗,踢到了屏风底下。
眼不见,心不烦。
如此,就可当作从未看见。
谢延转过头,解下衣裳,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入睡。
那么久的时间,他一眼都未曾朝屏风处看过,好像真的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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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是个雨天,上书房前的湖水中跌下点点雨珠,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谢素微心情好,拉着顾绫和顾馨,三个人站在廊下看雨,指着湖水中划过的锦鲤,笑得嘻嘻哈哈。
蒙蒙雨雾当中,谢延撑着油纸伞,徒步走来。
顾绫望过去,眼中的笑意缓缓凝固,只剩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惊艳。
蒙蒙细雨如丝如雾,青年人身姿挺拔颀长,宛如挺立的孤松,巍峨岩岩,玉树临风。伞下只露出下半张脸,精致的下颌骨便显出来,如刀削斧劈,精妙绝伦。
一袭清简的素衫,神仙姿态,好似并非尘世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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