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看看前边,正是卢娇娇,她正襟危坐,身子随着夫子朗诵的声音前仰后合,谁知道右手悄悄从背后传纸条。
月奴:有的优等生表面上在认真听讲,实际上在偷偷传纸条。
她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为何要在马术课削冰块?”
卢娇娇的后背被笔戳了戳,她坐得越发正经,右手却从背后伸出去,接住一张纸条,摊开纸条,上面写着:西汉《淮南万毕术》有云: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下承以艾,可以取火。
卢娇娇:后来着了么?
月奴:点着了,还把我的额发燎了一大把,被我娘亲看见,罚我抄了一卷《列女传》。
卢娇娇:下回可找我修剪。我擅此术。
月奴:……
月奴:下晌随我去大相国寺集市上,镊工娘子①那里去学学技术?
卢娇娇:下晌林夫子讲《尚书》。
一向学业优异的卢娇娇没想到下饷她们已经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大相国寺集市上。
一直到听到小贩们的叫卖声,卢娇娇还一脸迷茫,下饷时,寇竹娘忽然捂着肚子直呼肚子疼。
月奴毛遂自荐站起来:“林夫子,我送竹娘回去看大夫。”又说,“我一人力气不顾,夫子,可以让卢娘子也一起帮忙么?”
卢娇娇张大了嘴,月奴忙推推她,竹娘一脸痛苦蹙着眉毛,趔趔趄趄走到卢娇娇身边,将左胳膊架在她身上,没等卢娘子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拖了出去。
大相国寺的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之类,久而久之周围的百姓和货郎娘子都卖些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更有手巧的镊工娘子在此搭了布棚,做些栉发修面的活计。
月奴得意洋洋将卢娇娇带到一家飘扬着“卢家镊工”布幌子的布棚下,示意她瞧:“大相国寺我可熟了,哪家店都在我心里一本账。”
布棚下坐着卢家镊工娘子 ,旁边一应工具俱全,她正给一位少妇盘头发,旁边还有一位举着脸盆侍奉的小娘子。
月奴一点也不见外的与她介绍:“那是雪锭刀,她手里的是花镔和乌犀篦,柜子上搁着的是白象梳。”
名列前茅的娇娇心里还惦记着功课,一脸的犹豫不定:“可《尚书》……”
月奴摇摇头,按着她双肩让她坐到旁边等候的位子上:“管《尚书》做什么,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她可没撒谎,过十几年就有一位名叫吴棫的大儒公然怀疑这本《尚书》是后世伪作,让不少学者开始认真审视。
卢娇娇还是心里惦记着学里:“今日讲《牧誓》。”
月奴拍拍胸膛:“我讲与你听!”
卢娇娇目瞪口呆:“可是……若我没记错的话,听王兰珠说,你在内舍每次考核都在后面几位……”
月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竹娘笑着和荷包里取一枚松子糖与卢娇娇:“她可是故意的,自打入学一鸣惊人后,就怕夫子抓着她与她讲授学问,索性每次都刻意装不会。”
卢娇娇还是第一次听这种事情,她瞪大了眼睛:“故意考差?”
不过也许是学霸的思维是相通的,她立刻亲亲热热围过来:“要将那卷子刻意答错,也需要几份能耐!”
月奴也含一颗松子糖,嘴里含含糊糊说:“那《牧誓》讲的不过是周文王起兵立誓的故事。历朝呢,要讨伐别人总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周文王就写了一篇檄文,历数纣王的罪过。”
竹娘听多了月奴惊世骇俗的言论,安安静静无所表情,卢娇娇嘴巴都张大了:“那可是周文王!”她们学的是周朝学说,世人尊奉孔子,孔子最尊奉周朝,所以周文王的地位极高,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编排先贤。
月奴笑眯眯说:“《牧誓》里说,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此话一出,卢娇娇的嘴巴都要合不上了,月奴说:“人家商纣王听老婆话他都要管?周文王可真比我家厨下那拉媒保线的王婆子还管的多。”
“而且这字里行间对女子充满恶意,什么牝鸡之晨,女娲娘娘不是女子?女娲娘娘造了人还补天,九天玄女娘娘帮皇帝战蚩尤,黄帝的女儿旱魃打败了雨神,嫘祖娘娘养蚕做衣裳,哪个不是女子?”
这一番话连正在盘发的卢家镊工娘子和那旁边端盆的小娘子都听住了,卢家娘子热烈赞同:“可不是!小娘子说得有理!我们街坊间女子在外面做工,拿的酬劳可不比男子少!”
月奴笑眯眯说下去:“别说这些传说中的娘娘了,就是近代,若不是吕后杀进功臣,只怕汉代的江山早落到功臣们手里去了,还有泽天皇帝,她将李唐江山照理的顺顺当当又交到了李家手里,最后安禄山起兵难道是她老人家手里的事?”
这些历史人物卢娇娇都知道,可她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从这个角度评说这些人物,不由得听得入神,初听惊世骇俗,细听却有说不出的道理。
“还牝鸡之晨,哪朝哪代开始贬斥女子的?肯定不是周朝,商朝还有妇好皇后代兵打仗呢,所以这本《尚书》单看这第一篇就知道是后世伪作,没什么好看的!”
“说的好!”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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