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院所在的山里又与适才那座山院门大咧咧敞开着,小院里头瞧着极为简陋,不过两间茅草小屋,泥墙里头露出来的稻草梗子在风里胡乱摇摆,门前台阶青苔斑痕,瞧着一院静谧。
慈姑在院外小声喊道:“不知仙云居士可在家?”
无人搭话,风吹过,火红的枫叶落满满地,院里养的鸡咯咯吱吱吵了起来,原来不知何时树上掉下一条银蛇,正落在鸡窝里头。
这位仙云居士应当是不在家,眼看那窝鸡就要遭殃,濮九鸾随手抄起一柄铁铲就从蛇肚子挑住了蛇,而后用力一甩将它甩得老远。鸡们受了惊,这一下咯咯吱吱吵得热闹起来。
“你们在作甚?”忽得背后一把清凉的女音。
慈姑回头,对面是一个中年妇人,生得花容月貌,身着粗布衣裳,头上包一方帕子将一头青丝包起,一瞧便知是山间农妇人。
濮九鸾可真举着铁铲站在人家院里,慈姑忙解释:“适才有蛇掉进鸡窝,我们拿铲子铲走。”,这一番胡乱解释听着倒像是假的,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谁知妇人毫不生疑:“山间是常有毒蛇,多谢客人。”又问两人:“客人可是路过此处?”
慈姑摇摇头:“我是来寻仙云居士的,我唤做康慈姑,是京城食饭行的一坊行老。”
“女行老?”那妇人瞧了她两眼,“我便是仙云居士。”
“您?”慈姑有些吃惊,外头都说仙云居士风骨天然,酿酒出神入化,却不想是一名女子。
仙云居士许是看出了慈姑的惊讶,笑道,可是不曾想过是一位女子?
慈姑老老实实点点头。
“无妨,世人一般都认为被称为居士应当是名男子,却没想过女子根本不逊男儿。”她将肩膀上背着的柴禾卸下,濮九鸾忙帮她搭把手助她卸担。
“多谢。”仙云居士卸下担子,坐在院里石凳上休憩。
“实不相瞒,我如今要开一家正店,苦于没有酿酒师傅,正好福王殿下举荐了您,我便想请您出山。”慈姑道明来意。
“福王殿下啊,他当初可帮过我一个大忙。”可仙云居士还是摇摇头,“我已下定决心不问世事,在山间隐居度过此生,你们请回吧。”
第90章 蕨菜石板饼、炙黄雀、鱼饼汤……
洛阳城杜家是酿酒名门, 家里有一口祖传的上好水井,都说这口井里的水好,她家酿出来的酒便以这井水做引, 是以都说这口水井给了杜家人财富。
杜仙云自小便跟着爹爹学习酿酒, 她熟悉酿酒的每一个步骤:制曲、发酵、蒸馏、陈酿。烂熟于心。爹常叹息:“仙云比她哥哥有天分,倘若她是个男儿就好了。”
每每到了拆曲的环节, 杜掌柜便要拦着女儿,只给儿子单独传授, 杜轻云不服气, 终于有一天爆发了:“为何爹爹不允我学?”
家人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女子岂能酿酒?这法子本来就是传男不传女。”
“也不是爹不爱你”历来疼爱她的爹爹将她拉到一边悉心安慰, “你嫁了人孩子姓了别人家的姓, 我们杜家的技艺岂不是进了旁人家?”
娘见她噘着嘴,过来摸着她肩膀:“走, 与娘去学女红,以后进夫家须得会这些才是。”
“不!”她倔强抬起头,“我不嫁人, 我也要学!”
爹娘一笑置之。
可她认真抗议,连着绝食三天以死相逼。
爹娘便最终心软应了。
杜仙云果然也没嫁人, 便一直留在杜家酿酒。直到父母先后亡故, 哥哥娶妻生子, 她都一直留在娘家未嫁。而且她将这一门手艺发扬光大, 酿出了满汴京城最醇最厚的美酒, 杜家名噪一时。只不过杜仙云深居简出不谙世事, 人人都知杜家有一位仙云居士, 却不知这位仙云居士其实是杜家那位未嫁的娘子。
直到三十五岁那年,杜仙云三月三往金明池踏青,中途与家人走散, 又落起了雨,她正狼狈之际被个人相救,那人风度翩翩,举一柄竹骨伞立于斜风细雨的汴京城里,问她:“这位娘子,外头雨大,这柄伞与你可好?”
她那时以为对方有别的伞,感激的点点头。
谁知那位公子将伞给了她,自己则两袖一挥,潇洒走入雨中。
杜仙云愣了。
这一份萍水相逢的情谊便被她放在了心上,她将那柄竹骨伞擦拭后搁在桐木匣子里,偶尔下雨时,她会托腮望着外头的雨幕:那个人,会不会想起自己曾送出去过一把伞?
谁知后来又遇见了。
陈家是汴京城里的大粮商,酿酒离不开粮食,杜家用来酿酒的原料也由陈家供应,两家生意有所往来,便理所当然成为世交。
这一批运来的小麦不干燥,引得做的酒曲色不正,还好杜仙云谨慎只发酵了小半斗麦子试练。
陈家自然很是重视,派了家里得力的三公子来赔礼。
两厢见面,都认出了对方。
“是你?”
双方相视一笑,便消了兵戈。
陈三郞此后便常来杜家,今日送她一套梳篦,明儿送她两盆芍药花,端的是殷勤,连杜大哥都打趣她:“今儿都过晌午了,怎的陈三郎还没来?”
“大哥!”杜仙云扭过身子去。
杜大哥嘿嘿一笑:“陈家老爷年纪大了,如今大郎与三郎两个正争家里管事权,你若是有意于这三郎我便与老爷子说一声。有我们这个大客户,由不得陈老爷不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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