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逼仄的房间,却干净敞亮。
衣柜和床都罩着防尘罩,梳妆台被细心地包裹好,除了铺在地面上的被子,这里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江望睡在地上。
冬日寒凉,寒气无孔不入,他居然就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睡了七天。
陆梨怔愣地看着地铺上叠得整齐的被子,一时不敢想,江望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黑夜里入睡的。
江望没阻止陆梨,立在原地,眼看着她打开房门。
她很有距离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气氛渐渐变得沉寂,许久,她转头,开口问:“为什么睡在地上?”
江望垂眸,低声道:“总要给她留个地方。”
家里江莲的痕迹越来越少,终有一日,她的痕迹会彻底消失,人们会逐渐遗忘她。他想记住她,长久地记住。
陆梨反应过来,不只是她失去了妈妈,面前的江望也失去了,他们两人,连同着家也一起失去。
而江望,此时才六岁。
她将涌上来的酸涩压下,抿唇道:“江望,你搬回去,我找别的地方住。”
接近他的办法有很多。可是她太着急了,下意识地选择了最便捷的办法。
江望注视着着说这句话的陆梨,她面上的难过不似作假。
他心底漫上疑惑,陆梨来这里是为了接近他,但又因为他愿意搬走,她的目的是什么?
江望掩下思绪,移开话题:“去洗脸,先吃饭。”
略显拥挤的小桌子前,江望和陆梨相对而坐。
热腾腾的粥飘着热气,小菜放在正中,桌角放着一瓶牛奶。
江望抬头瞧她一眼,小丫头闷头吃饭,安静的很,不像前几日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他扣了扣桌子,指着牛奶,问她:“又不喝?”
陆梨抬眸,清澈的眸子显得很真诚:“都说了,不喜欢喝牛奶。”
江望望进她的眸子里:“不喜欢还订?”
陆梨眨眨眼,理直气壮道:“以前,妈妈给我订的。邻居叔叔帮我搬家的时候,和我说,合约没有到期。江望,你知道什么是合约吗?反正,叔叔说就是还可以喝牛奶。”
江望视线下移,落在她的眉眼间,拿过牛奶:“以后不要订了。”
这小丫头每次说谎,都会露出这种神情——杏眸睁大、睫毛一晃一晃的,一派无辜的模样。
陆梨乖巧应:“好。”
说完她又担心江望不喜欢喝牛奶,哄他:“江望,喝牛奶长得高。”
江望拧开瓶盖,瞧着她,语气微凉:“你也知道。”
陆梨:“......”
算了,江望还是个孩子。
喝完牛奶后,江望提起先前的事:“陆梨,你不住也会有别人。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不冷。”
陆梨明白江望说的没错,但他定的时间是年后,是她将这个时间提前了。
她思索片刻,道:“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在陆梨眼里,江望就是一个小可怜。
这下江望确定了,确实是傻子。
江望提醒她:“我收了你的钱。”
陆梨无奈,只好道:“冬天的时候,你和我睡。我们两人,一人一半。”
江望沉默片刻,手里的动作顿住。
他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包括江莲。从他记事起,江莲就从事这行,她很少在夜里回家。偶尔回来也是酒气熏天,他曾这样期盼过,却从不曾说出口。
原来他是期盼过和妈妈一起睡觉的,江望想。
陆梨伸出小手,在江望面前晃了晃:“江望,你听到了吗?”
江望回神,看向眼前洋娃娃似的小脸,认真又真挚,谁能说出拒绝的话。
早饭后,陆梨开始整理桌子。他们说好,以后江望做饭,她洗碗。江望还在水槽边给她放了一把小矮凳,方便她洗碗。
整理完,陆梨习惯地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的存货不多了。
“江望。”陆梨提声问,“今天去菜市场吗?过年都要吃饺子的!”
江望久久没有应声,陆梨侧身看去。
小少年背对她坐着,瘦弱单薄的肩膀紧绷着。
他......怎么了?
陆梨怔住,她下意识关了门往江望身边跑,弯腰一瞧就能看清了他的神情。小少年红了眼睛,忍着泪,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对江望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江莲一起过年。
以往这段日子,江莲会在家里陪他,会对他笑,会带他去菜市场,亲手给他包饺子,一起看着凌晨的烟花绽放……
可现在他没有妈妈了。
他也再无法对她说,想和妈妈一起睡觉。
从江莲去世到现在压抑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他从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孤儿。
往后的人生,只余他一人。
“江望……”
陆梨不知所措。
她顿了顿,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就像之前,他抱着她一样。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江望被她紧紧拥在怀里,那双没什么力道的小手轻拍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哄他。明明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力量,江望却觉得她是那样用力。
许久,江望松开拳,鼻音很重,声音沉闷:“陆梨。”
陆梨低头看他:“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