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茫然,却下意识应:“......会。”
江望进房间时,原本乖巧的“陆梨”已走到了门口,他伸手,企图将她带回房,可她看不见他,依旧用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去张望。
不等“陆梨”看见,宋明月已关了水,急匆匆转身,走向女儿的房间,抱起她就往床上放,叮嘱道:“梨梨,捂住耳朵,不许出来。记住妈妈的话了吗?”
“陆梨”下意识地抓住宋明月的手,不安地问:“妈妈,怎么了?”
宋明月靠近女儿,亲了亲她的额头,颤着声音道:“害怕就躲到衣柜里。”
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吼声像暴雨天的雷声,吓得“陆梨”缩成一团。宋明月离开了,留下“陆梨”仓惶地望着被紧闭的门。
江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靠近她,仿佛这个女孩能看见他一般。他爬上床,贴在她身边,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听话的女孩抬起小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她瓷白的面庞像是天然的贝壳,颗颗晶莹的珍珠落下,被单很快就被打湿了。
江望盯着那一团水渍,顿了许久,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两人都无知无觉。他动了动唇,像是在和“陆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别怕,别怕。”
她真的很乖,即便这样流泪,硬生生地忍着,只一些微弱的气声从嗓子里钻出来。
江望听到外面的电视声被调大,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混在一起,摔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床上发抖的“陆梨”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逃似的躲进了衣柜。
可她实在太害怕了,甚至没关紧衣柜门,留了一道缝隙。
小少年神情紧绷,拳头捏得紧紧的,脚步停在衣柜前,脚尖却对着门口。
陆梨在外面,可江望又隐隐明白,她不想他出去。
江望挣扎许久,终是钻进衣里,陪着哭泣的“陆梨“。
同样是狭小的衣柜,但并不拥挤。
江望缩在另一边。这一次,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陆梨”几乎把自己和衣柜融为一体,若不是透进缝隙里的月光,没有人会发现这团小小的影。沉闷、昏暗的环境给了她些许安全感,藏起来的呜咽终于逃了出来。她极其小声地啜泣着,松开一只手捂着嘴,泪眼动了动,去瞧那道窄而长的缝隙。
忽然,那双盛满泪的眸顿住,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凝滞。
江望顺着她的视线,往缝隙里望去,怔了片刻。
陆梨说,她对于夜晚的记忆,只有灯。此时此刻,江望终于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狭长的缝隙间,夜空被窗户框成一幅画。
画里,弯月只露出一小截尖尖的角,淡淡的云雾遮挡出散落的星。深蓝色的夜幕里,一盏孔明灯缓慢地向上爬着,摇摇欲坠,宛如人间。
可这点微弱的光,在“陆梨”的眼里,却是那么亮。她忘记了哭泣,只是怔然地瞧着那盏灯。
最终,吵闹声和哭声停下,灯也消失不见。
江望在思索过后,决定去找陆梨。
凌乱的客厅里,宋明月捂着额头,脸色发白,沁出的汗水溜进棉质的布料里。
她跌坐在一地碎片上,衬衫被皮带抽裂,刺眼的灯光让她有瞬间的恍惚,但是女儿还在房间里。于是宋明月强撑着,回房换衣服、打扫客厅、处理伤口、散下黑发遮挡。
做完这一切,她才小心地进了“陆梨”的房间。
陆梨后来才知道,这一晚陆长青赌/博输了钱,将所有不顺意都发泄在柔弱的宋明月身上。只她那时候不懂,后来懂了,宋明月已不再提起这些事。她忍耐着,忍耐着,最后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陆梨。”江望抬手,小心翼翼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我想去楼顶看星星,你带我去好吗?”
说着,江望已牵住她的手,如每一日牵她去上学一样。只是这次他们往上走,陆梨仍由他拉着,躯体像是失了重量,和她浑噩的思绪搅成一团。
楼顶没有灯,城市的灯火足够将它照得明亮。
晒衣服的栏杆像被遗忘的电线,只晃着几个空荡荡的衣架。烟头、空罐头、纸屑随意散落在四周,唯有台阶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江望垂眼,视线落在陆梨身上。
她似是把他的腿当成了枕头,闭着眼,安静地趴着。从上楼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低声问:“陆梨,能告诉我吗,我们在哪里?”
伏在他身上的人动了动,小声应:“江望,这里是江城,这个世界没有禾城。”
江望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世界?那我......是在那个世界吗?”
陆梨“嗯”了一声,茫然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去、该怎么回来。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才有可能回来。”
她停顿片刻,小声道歉:“对不起,江望。”
江望手里捻着她的发,问:“为什么道歉?”
陆梨不确定江望能不能听明白,只是想说给他听:“因为这个原因,接近你。”
江望只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关系,睡吧。”
夏夜燥热的风抚过,他们无知无觉。
陆梨陷在混沌的思绪中,眼皮越来越沉,无法思考江望话语间的意思。在失去意识前,她喃喃道:“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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