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张敏得意洋洋地跟汪直说了这事,汪直听得啼笑皆非。皇帝这么处置,是顺了你的心了,可这样拿皇帝当抢使,不是玩火吗?一个弄不好就是烧自己呀!
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皇帝未尝体会不到张敏的小心思,张敏也未尝想不到皇帝会体会到,那俩人是在故意配合而已,由此也可见,张敏还真是挺受宠的。
这事之后挺长的一段日子都很平静,宫里人都在循规蹈矩地过日子,偶尔出点事也都是小事。
与万贵妃逐渐相处日久,汪直发现,她几乎和谁都不交心。
前世陪老妈看宫斗剧,总见到那些嫔妃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喜笑颜开亲亲热热,一转脸就和心腹下人说起人家的坏话,甚至还要策划怎么算计人家。在万贵妃这里,这种情况他一次都没见到过。
万贵妃除了那些必须他回避的时候之外,平时说什么话都不避着他,无论与皇帝说话还是与嬷嬷姑姑们闲聊,都是当着他的面。汪直就发现,她与皇帝说起话来似乎还是最掏心掏肺的,但也很有保留,因为她只会说皇帝想听的话,有可能引起皇帝不悦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提,与跟前下人聊天时,有时说起别人的坏话,比如说起柏妃如何无礼啦,周太后如何不通情理啦,都是下人们在说,万贵妃一个字也不附和,有时听下人说得太过火了,她还会阻拦。
六月间出过一件事,皇帝偶然点了景仁宫的梁昭仪去乾清宫侍寝,这是梁昭仪自去年选进宫后头一回侍寝,大概有点兴奋和紧张过度,伺候皇帝进晚膳时,不知怎么话题说到了先帝,梁昭仪就极尽所能把先帝颂扬了一通,简直把明英宗朱祁镇夸成了远超唐宗宋祖的旷世明君,连“北狩”的经历都说成了先帝“大捷”,和“自愿为之”。
当时皇帝听着并没什么表示,没有高兴也没有发怒,吃完饭却立刻把梁昭仪打发回去了,另招了万贵妃过去侍寝。梁昭仪的初夜就此半途而废。
侍长们的是非不许下人随便传说,尤其涉及皇帝的话更是忌讳。但这件事却清楚细致地传了出来,未尝没有皇帝故意为之、以儆效尤的意思。
事后万贵妃回宫,张、刘、钱三位嬷嬷和两位大姑姑就簇拥着她说起这桩笑话,都说“梁昭仪进宫这许久都看不出来,皇爷要真认可先帝的主张,怎可能连于少保都给平了反?”“她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愚蠢透顶!”“还将北狩说成大捷,知道的说她傻,不知道的还要当她是反讽先帝呢。”
汪直就在一旁,看见万贵妃自始至终只是似笑非笑地喝着茶旁听,一个字也没评论,最后还嘱咐说:“这些话你们在我这儿说说我也不拦着,可别叫外人听见。”
倒像是她好心为下人们准备了一个发泄情绪的安全地点。
汪直想得到,万贵妃是做惯了下人,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谨言慎行,一个字的错都不犯。况且下人们在她跟前说外人的坏话,也算是一种替她发泄的方式,她自己不说,听听也能稍稍过瘾。
但是,万贵妃对人疏离并不仅仅表现在不说坏话上,她面上看着很随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汪直每每回想,竟想不起任何一句自她口中说出的话能算得上是心里话。
她心里怎么想,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别人只能根据她的言行去揣测,她自己从不直接透露出一点来。
汪直觉得,这样跟谁都不交心的生活方式很不利于身心健康。万贵妃中年丧子,没了再生孩子的希望,还总挨着周太后的压迫,心里总归是压抑苦闷的,再总这么隐忍,把痛苦悲伤都憋在心里,连一丁点吐槽都杜绝,毫无情绪发泄的渠道,时间久了很容易心理扭曲,到时或许就真要变成传说中的那个恶毒女人了。
万贵妃现在心里有没有恶毒一面他也不知道,只是至少还没亲见她做出什么恶毒的事。平日见到的万贵妃都那么温婉和气,他就更倾向于相信,她现在至少没什么坏心。
假设她真是将来才黑化的,要是能让她转变一点作风,适当发泄情绪,或许就能杜绝那样的结果,到时她心里能舒服一点,柏妃李唐她们也都不会受害,不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么?
可惜这事儿以汪直现在的身份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谁会听一个五岁小孩的话?他只能时常卖卖萌,多逗万贵妃笑一笑,尽可能为她增加点快乐。
几个月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转眼到了中秋时节。
后宫生活的一大项目就是庆祝各种节日,在不同的节日里穿不同的衣裳,吃不同的食物,玩不同的游戏。枯燥的日子全靠这些乐子帮忙打发。
后妃们每逢节日,都会在外衣上缝上应节的补子,就是左右对称的两片绣片,有方的也有圆的,上面绣着特定的花纹。
皇族人和太后、皇后的补子花纹以龙纹为主体,其余嫔妃的以蟒纹为主体,然后周围再装饰上其它应节的花纹。比如端午节时就装饰艾虎五毒,乞巧节装饰鹊桥,重阳节装饰菊花,中秋节就装饰玉兔、月宫、桂枝等。
其实汪直觉得这些补子一眼看上去都一个样,区别很小,因为主体花纹都是龙或蟒,周围的应节花纹并不显眼,而且什么艾虎、玉兔之类的动物也都不写实,看起来都差不多——他觉得都像是白毛的毛驴。
他挺佩服那些姑姑嬷嬷们每次给万贵妃挑补子时都能一眼看出哪个是哪个节的补子,在他看来都一样,这大概和直男看不出口红色号是一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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