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完全听愣了,直至他说完了,她依旧怔了一阵,才缓缓道:“那……你这还是说了。”
汪直伤感道:“我不想骗您,不忍心骗您。”
不想,不忍心?就因为不想,不忍心,他连抗旨都不顾了。这一次屏退其他下人与她单独说话,将来她但凡在皇帝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端倪,皇帝便会知道是他抗旨告密,到时他会落个何样结果,就只看皇帝的心情了。这些利害,他难道不知道么?
万贵妃呆愣愣地望着他不言不动,汪直见状心里也有点打鼓,她听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呢?伤心总还是会有的吧?会怪皇上小人之心、生皇上的气么?哎呀,她会不会觉得其他下人都瞒着她,是对她不忠诚?
他之前还真没想这么多。
他满心忐忑地等着,万万没想到,万贵妃忽然哭了。她眉心一凝,鼻尖微微一抽,滑下两行眼泪来,然后就紧紧捂住嘴,低声呜咽着,瞬间哭得满脸是泪。
汪直直观猜想就觉得她是因为听说皇帝与个宫女上床导致宫女怀孕而伤心得哭了,顿时不知所措起来:这该怎么办?是该劝吗?她为她男人出轨难过,我能劝什么?
他语无伦次地道:“娘娘您别难过,您看,皇爷平日也会去临幸其他娘娘,也会临幸宫女,遇见李姑姑都是偶然,李姑姑怀上身孕也是偶然,全都是偶然……”
听了他这些话,万贵妃忽然又笑了,挂着满脸泪就“噗嗤”笑出声来,双手揽住他的肩膀道:“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鬼话?我哭是因为高兴,高兴你对我说实话,高兴……你即使抗旨,也要对我说实话。”
她一把将汪直紧紧搂进怀里,又忍不住淌了泪下来。
相处四年多,除了头一年汪直最小时被她抱过寥寥几次之外,她再没这样抱过他。汪直很有点不自在,他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被女人抱了总会感觉怪怪的。她头上凤翅金步摇垂着半尺多长的珍珠流苏,这会儿扫在汪直脸上,他浑身僵硬着,一心盼着她快点放开。
不过听了她的话,他倒是放心了,她确如他想的那样,只是个特别渴望被人真心相待的女人而已。皇帝去睡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她没那么计较。
明白了这点,他就又觉得她小题大做: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至于这么感动么?女人啊……
能放开了么?
万贵妃极力平复下心神,静静地道:“你放心,你是为我好,皇上也是为我好,你家娘娘是个明白人,知道好歹。”
“嗯,奴婢知道娘娘是明白人,您可比柏娘娘聪明多了。”汪直忍不住想放飞自我了。
万贵妃松开他,对着他的小脸又是噗嗤一笑。
她脸上仍挂着不少泪水,可以说是很有些狼狈的模样,但同时却又神采奕奕,笑容分外温暖沁心,透着宛如少女的活力。
汪直忍不住想:她真漂亮,大明宠妃就该是这个样!
没想到万贵妃忽然一揽他脖子,凑上前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被漂亮阿姨一亲芳泽的汪直立刻就转变了心境,浑身发毛地祈祷:一下就行了,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啊……
刚这一阵万贵妃进来里间一直没落座,本想听他说完话便出去,这会儿倒不急着走了。她拉着汪直就近坐到靠墙的罗汉椅上,叹了口气道:“皇上也真是,何必为我一人做这些?倘若传到外廷去,人家又会怎么议论呢?”她苦笑了一下,“恐怕到头来,坏名声还是我一个人来顶。”
听着是平平常常的话,这却是汪直四年多以来头一次听她直接吐露心声——平常的她从来从来都不会抱怨皇帝一丁点的坏话。
他有些震撼,也有些受宠若惊。
万贵妃顿了一下,问他:“对了,你那姑姑现今状况如何?”
“还挺好的,皇爷指派了我师兄亲自过去打理照看,吃穿用度一概齐全。”
“再如何妥帖,终归是不如封了封号住在宫里好啊。”万贵妃又忍不住抱怨,“唉,都是皇上!真要叫皇嗣出点什么岔子,外人还不是都要指摘我的不是?都是因为我,人家才叫皇上迁出宫去住的,都是因为我,人家才没受到妥帖照料,都是因为我,才叫皇家子嗣出岔子!我想也知道!”
汪直听得只觉好笑,顾忌着他跟李唐的关系,万贵妃说起话来这么“自私”真的好么?看来平日太过隐忍的人一旦坦率起来,就一点弯子都懒得绕了。
他劝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依奴婢亲眼所见,李姑姑那儿的状况确实挺好的。再说既然皇爷叫瞒着您,这事儿您终归是不好亲自过问什么。别去为它费心就是了。”
万贵妃望着他又叹了口气:“是,单单是为你,我也只能装聋作哑。”她握紧了汪直的小手,“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去乾清宫吧,我一定不会做什么叫你操心的傻事。”
汪直也忍不住笑了,他们俩到底是谁在为谁操心?还真是笔糊涂账了。
临出去时,万贵妃又嘱咐:“你姑姑那边有什么难处,都及时报给皇上知道,但有皇上管不过来,或是你不便对他说的,你便来找我商量,不管怎样,都要以皇嗣为重。”
“奴婢知道了,多谢娘娘。”
有两个乾清宫当值的宦官接汪直过去,万贵妃竟然亲自将他送到昭德宫的垂花门外,招着手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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