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尹犹豫了一下,唯唯诺诺的退下。
草诏传到中书省,上报给政事堂。
三位丞相考虑了一番,都没提出反对意见。
官家这么做虽然不符合‘祖宗家法’、‘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但是崔慎和楚润虽然是士大夫,但不是上书言事人,他们这不是因言获罪,而是想毁灭丞相的政策。
这一把火下去,一位丞相差点被栽赃获罪、全靠记忆好,要不然百口莫辩,另一位丞相差点突发心疾昏迷,多亏官家令人誊抄留有备份。政事堂几乎三去其二。
官员们只害怕因言获罪、因为诬陷而获罪,但谁都没想过去烧毁别人的条陈、奏折。大多数人连半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情都没有。
但还是有人上奏,谈及不杀士大夫这件事,并说:“请官家三思,先帝曾说,不杀士大夫言官为祖宗家法。”
林玄礼不打算讲理。心说难道六哥当年看群臣骂我,都骂不过我的事儿,你们没听说过?秦王舌战群儒没有成为千古佳话吗?
“范仲淹说官家‘未尝轻杀大臣’,蔡确说‘未尝杀大臣’,吕大防称为祖宗家法。太*祖共诛杀臣子八十八人,其中谋反罪二十二人,坐赃、赂罪二十五人,失职罪三十三人,其他八人,上至枢密直学士、殿前都琳侯、州刺史,下至指挥使、监察御史、县令等,皆有被杀者。祖宗家法是在杀完这些人之后,才定下的吗?”
刘娥都杀过大臣好不好,你们就仗着我六哥年纪小又心地善良骗他。家族、学阀报团取暖,一人获罪四方搭救,就连负责审判的官员也与之沆瀣一气。有心改掉这一条,又想起一件事,虽然这不杀是留下后患了,但是也留下了章惇苏轼,要不然他俩先后都得被杀。
其实这文官心里门清,只是利益共同的哄劝皇帝,以保自己将来遭遇不测时还能留一条命。
又有人说:“官家,臣以为士可杀不可辱。似二贼这种触犯法纪、教唆、放火烧毁机密的重罪,杀之正合理。但其他二十三人只是上书言事,即便互有往来,联名上奏,也……也不是贬为庶人、发往黄河两岸充当民夫的重罪。十年寒窗苦读,入朝侍奉官家,虽然聚会议论朝政,未必是结党。”
本来想援引一下欧阳修的朋党论,但是欧阳修写完那篇很棒的论赋就被流放了,在引用好像只会激怒官家。
林玄礼冷冷的看着他,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数十万民夫能为朕移山填海。这二十三个人”
王繁英突然在屏风后,敲了敲屏风。提醒官家,千万别把士大夫和平民百姓都视作臣,这完全是两个阶级,虽然士大夫内部又分出九品以及文武官员互相歧视,但在歧视普通百姓时又会瞬间抱团。
小胖熊如果说出昨晚上那种‘百姓做的,他们也做的’、‘进士和庶民有什么区别’、‘州牧,呵,把百姓当牲口放牧吗’的话,这帮人就会觉得被侮辱了,被践踏了,多年来辛辛苦苦付出一切得到的荣耀都被官家毁掉了,之后会很不配合极力找事。
倒是也能处理好,那又得流放、杀掉更多的官员,培植自己的酷吏用,很烦的。
林玄礼叫皇后躲在屏风后面,防止自己情绪失控激化矛盾,听她敲屏风,在盛怒之下勉强冷静了一瞬间,话锋一转:“这二十三个官员,说黄河不需要治理,却不曾实地考察黄河水患,坐井观天,管中窥豹。这天下事焉能从书本中学来。苏东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拿出来的条陈朕才肯信。他们二十三个人,朕也不计较他们知情不报的罪过,就派去做一名小吏,管理粮草、工钱,衣服器具,亲眼看看汹涌黄河,参与治水,在实践中学习,用事实来历练。”
官员们面面相觑,贬为小吏已经比贬为庶人、民夫好很多了。但确实株连太过。可是谁让这些人和崔慎是一派的,其他联名上书反对的都没被牵连。
起起落落实属正常,一些六品、七品散官被贬到远方去做一个勉强糊口的小差事,都很正常。
林玄礼心说:[我派人把他们推黄河里去!]
[六哥:佶儿冷静,冷静,你可以做狠事,但别说狠话。想想历史上那些明君、仁君,哪一个不杀人?哪一个能嚷嚷着要杀人?要做的仁至义尽才能为后是楷模。我当年对百官也很不客气,你还记得么?只不过我让章惇去做。章惇老了,你应该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章惇。]
王繁英蹲在屏风后,心说我下次一定记得拿个马札。单纯站着什么都看不见,太无聊了。
百官没走,她没法悄悄溜走。
童贯悄悄离开了片刻,回来时袖子里藏了一个坐垫,悄悄摸摸的递给她。
吏部侍郎觉得这就不错了:“官家从轻发落,他们必将铭感五内,用心效劳。”
林玄礼压了压怒火,发挥自己挺一般的演技,掩面叹息道:“哎,今日相信天人感应说,来日是不是要为河伯取妇?倘若朝廷不去治水,必有妖人以妖言惑众,搜刮民财,祭拜河伯以求平安,到那时良田化为湖泊,再想治水,悔之晚矣。朕知道你们担心,如仁宗、英宗、神宗时为黄河改道失败,河水泛滥成灾。西门豹治邺时曾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後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良田、官道能从天而降吗?诸位臣工,切记天道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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