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胜认真思索:“陛下所用之物都仔细验毒、试毒。太常大人、宗正大人、还有三公主向陛下敬酒,杯子亦是没有问题的。除了……除了三公主的敬酒不曾有人试过。”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百官注目,千万种惊疑的猜测落到了王蒨身上,华陵公主站在鎏金色的光影中,平静的脸色有了变化。
王蒨原本就一直在等待,真到了此刻,她反倒能够直面自己做的一切。
可她还未开口,江善却是看了她几眼,笑了声:“荒唐。”
他转脸,阴毒地看向福胜:“要说也只能是御膳房的人出了差错,你,去给咱家把今夜当差的人都先押起来,听候发落。”
福胜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屁滚尿流地滚了下去。
那些不善的目光从王蒨身上移开,王楚碧向前走了两步:“父王定然无事,诸位大臣不必忧心,本宫今夜在宫里等着消息。”
起初,许多人是顺着福胜的话有所思虑地看向三公主。
可很快,他们又如江总管一样打消疑虑,三公主从前就连与人大声说话都不敢,后来又为政而出,入了李家。这是以夫为天的世道,天下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三公主进了李氏,一言一行想必也都是李家的授意。
而李家人,不必如此迂回,真要下手,他们会做得更干净些。
官员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另生事端,张太医两碗药下去,陛下的龙体暂且保住,他们也就不再多留了。
这场夜宴惊得许多人浑身冒冷汗,王蒨走在人群的最后,她停了步子,先去转而找了长姐。
宫内比不得公主府,如今出了事端,恐四周多是人盯着。王蒨忧心忡忡地在内宦的带领下去了邢室,今夜当差的婢子与太监们都被押在里面。
梅珍姑姑是宫内掌事,这会儿也在其中。
她不卑不亢地站在阴处,正与长公主交谈,见王蒨过来,她又喊了声:“三公主来啦。”
王蒨忍着酸涩开口:“姑姑,阿姐。”
王楚碧望了眼四周,暗示她离开:“你怎么还不回府?姑姑不会有事。”
“放心不下父王,心里不踏实,”她这话是有几分真心,她不踏实,因父王还没死透,又道,“委屈姑姑了。”
梅珍姑姑看着两位公主,眼中渐有奇异之色,她与王楚碧一样催赶道:“陛下只是急病,明日就能出来了。三公主不必忧心,快回去吧。”
她们二人一起让她离开,知道阿姐与姑姑的用意,王蒨只得内疚道:“我进来看一眼就走。”
无辜的婢子们被关押在刑房里,迷茫又无助,她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清楚自己卷入了什么样的纷争,只能祈祷陛下明日就会醒来。
一双双明亮的眼盯着王蒨,王蒨没有说话,与姑姑和长姐道别。
她感到害怕,怕自己保不住那么多人的命,自责她们要受到牵连,想做的事情越多,要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多。她独自上了马车回府,城内有人燃起烟花,绚烂场景中,她的心萧瑟和孤寂。
回府后,她挥退下人,去了后湖。
那条湖泊的岸边,有一块勉强能落脚的长石,坐在上面,看到的既不是她的寝房,也不是府外的街道,只能看到一轮皎月。
王蒨坐在石板上,蜷缩着身子,终于、一点点哭了出来。
她从前就痛恨自己的软弱,如今试着成长,反而能够一点点接受了,在做了那么让她难以承受的事之后,种种情绪纷杂,她允许自己哭一会儿。
她还没有办法完全割舍掉那个胆小、爱哭的自己,也许本就没有必要割舍,那都是全部的她。
王蒨只是希望自己不仅仅只有胆小和无能。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李意行在吵闹的烟花声中进了府。他没有让人跟着,自己找到了王蒨,无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空中的烟花炸出了一片深紫,待余色染上她们头顶的夜空,就只有一片绛雾,不仅是月,湖水上也照出一片深黛,好像是烟雾一般,她们的身影都在这片奇异而诡谧的景色中。
幽深的紫色,让两人所处的场景有几分扭曲,仿佛错位。
但远处空灵的歌声,又提醒着她们二人仍在世间。
王蒨背对着他,自嘲:“世上只有你和我,有这样重生的经历吧?”
李意行缓缓靠近她,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月亮:“我想也是。”
她擦去盈盈如波的眼泪:“李意行,你前世是怎么死的?”
问到此处,他勾起唇轻声笑了:“我终于梦到你,以为把握了圆满的机遇,服毒而死。”
“服毒啊,”她小口叹气,“痛吗?”
痛吗?他思索着,面容恬淡。
服毒不是一息死去,人在死前要挣扎许久,那时他却笑着饮下,即便剧烈的疼痛让他呕出深色的血,可他却恨不得再快些,再痛一些,让他见到阿蒨。
李意行终于摇头:“不疼。”
两人并肩又坐了会儿,王蒨继续说道:“我今夜很害怕。”
她没想瞒着他,也知瞒不过,李意行却冷了脸色,打断她的话:“阿蒨,你什么都没做。”
“不,是我下了毒,”王蒨坦然揭开这个话面,她看着他,“如果有一个婢子、太监,被我害死了,我都会难过不安,更何况是一群?亲手给父王下毒,我同样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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