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他蛇蝎心肠。
李潮生算不得多意外,表弟从小跟着郎主,要当真是心慈手软的主才是见鬼了。
只是那把刀从前没悬在自己脑门上,不晓得害怕。
李意行看他一眼,也不打算回他这个问题,笑着颔首:“表哥还在洛阳?”
“这是什么话?”李潮生坐在他一旁,没好气道,“二公主带着军队驻在郊外,我当然也跟着留下来。自打我进了军营,就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二公主还没封上将军,营中人对她马首是瞻,有一点懈怠都被军法活活扒了层皮。”
李意行迟疑:“都驻在郊外,没有回州郡见家人?”
将士们打仗回朝,哪有不归家探望的道理,成群结队的将士们留守在京师洛阳的郊外——庆元公主从前不会如此行事。
得了李潮生的肯定,李意行放下手里的书页,命人去将巫师带了过来。
巫师被关在后院,十天半个月不曾有人与他说话,几乎要疯了。见了将士,他才指着李意行,又指着自己,形色激动地说上了几句。
李潮生比李意行更好奇:“他说什么?”
将士来回看巫师与家主,犹犹豫豫:“他说,他认识家主……”
李潮生一听就笑了:“怎么可能呢?表弟这辈子都没去过边关。”
不料李意行却倏然冷下脸,他与巫师对视半晌,开口让将士下去:“我改主意了,都退下吧。”
他拿来笔墨,回院子时李潮生还坐在凳上,佯装没听懂:“表弟,你究竟要问什么?”
砚台的墨泼出一些,压在了白纸上,李意行搁下笔,淡道:“表弟回去后,记得把人处理了,他不能留。”
李潮生惊了惊,起身追到他身旁:“你这是何意?难道此事是什么机密?”
“他不能留,”李意行不再解释,毫不客气,“表哥回吧。”
李潮生睁大眼,几乎是惊恐地打量着身边的表弟,他知他这些年只是将待人的漠视藏了起来,当表弟胁迫他之时,李潮生失望不安之余,对表弟隐藏起来的恶劣并没有多少新奇。
说到底,世家之子,有几个真的拿“纯善仁义”当牌匾?又有几个真的把他人性命当回事?
可他没有想过会到如此地步。
院内谁也不说话,巫师动了动身子,脚上沉重的锁链作响,将李潮生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退出了院子,只留一个高大的背影逐渐远去。
只剩李意行与那巫师了。
他低头,在白纸上写着真族的字体。
李意行原本是想学到会开口问,可那士兵一张口,他就深知自己这一步走错了。转生之事玄妙莫测,还关系他与王蒨的命运,他只学了些字句,口头问话他难以确保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也不知这巫师究竟回了什么,还不如他自己笔墨传书,亲自问他。
白纸上,轻飘飘的一行字落到巫师眼前。
“你认识我?”
巫师点头,目眦欲裂,又惊又怕地朝他比划,李意行将笔送到他手上。
戴着镣铐,他的字歪歪扭扭,本就并不熟悉真族的文字,李意行细辨了半晌,才瞧出他写了什么。
“你不该在这里。”
巫师又抢过纸,颤抖着,添了一句。
“你已经死了,放我走。”
……
李意行不怒反笑,盯着那行字,执笔问他:“你让我来的,忘了吗?你骗了我。”
巫师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不断摇头,也不再接笔,疯疯癫癫地像是快哭了,他只想离开。
问不出来,李意行目中不免有些烦躁,他的指尖抵着笔,须臾之后,起身将纸烧了。
“罢了。”他垂着眼,像是对一切都厌倦。又重新唤人,将巫师带了下去。前世所求一个圆满,如今看来唯有彻头彻尾的讽刺。
两日之后,是朝中举办宫宴的日子。
李氏今年入朝入得早,李意行又多病,禁不起风吹日晒,派人向宫中递了话,一切从简即可,王楚碧也不跟他客气废话,连代面戏乐都免了。
王蒨自然要去,只不过稍晚一些。
乔杏这段时日,已学了别的妆,不再将她的脸抹得死白。天地闷热,王蒨也好一段日子不曾去骑马,比头先两个月要白一些,铜镜中的人肌肤柔腻,脸颊微瘦了些,从前微圆的下巴清减几分,好在一双眼还是含着笑,不显疏远。
拿过胭脂,王蒨摇头,没让涂抹,自己把唇染成了红色。
原本还气色尚可的面庞,被过于刺目的正红,衬出了点疲惫与苍白。
“就这样。”王蒨起身,看着房内的那截断竹,“动身吧。”
乔杏跟在后面,不服气地与霖儿看了一眼。她们清楚今日进宫极有可能遇到那家主,那人害得公主总是半夜流泪,她们本想帮公主好好盛装打扮一番,至少显得硬气些。没想到公主却兴致缺钱,面上的妆不显好气色,反而让人看了只觉着像是思虑难平。
两人愤愤不平,一路跟着进了宫,才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宫殿之内,还未开宴,但百官都已坐于席上。王蒨自偏门而入,无声落座,并未引起多少人的目光。
她魂不守舍地坐在案边,悄悄抬眼看了眼上位的李意行。李意行与太傅在说话,明白如玉的脸庞如往常般清隽温和,至少坐在王蒨的位置,瞧不出他脸上有明显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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