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地没敢提他的眼睛。
平素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若知道日后要留下来这个残缺,也不知心中会怎么作想…
见床上那人依旧一动未动,蜜儿方转身出了门口去。
她自也不是那么好脾性的,可人都醒了,总不能饿着,吃好了,方能把伤养好;伤好了,她便与他各求福报,各走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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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儿回厨房烧了热水,煮好了面条儿,端着碗回来绣房。
方行到门口,便听得屋子里什么东西被撞到的声响。她忙推门进去,眼前一抹高大的身影,直直朝她压了过来。
她手中面碗砰呲一声,鸡汤面条儿洒了一地。她没办法理会地上的污秽,这人身子太重了,他自己还一点儿气力也不使。
“你乱走做什么?”
那人齿间嘶磨出几个字来,“去杀了那大夫。”
“……你现如今走出去我家院子都难,又要杀谁了?”蜜儿说罢了,撑着他胸前,同上回一样,将他一手搭在自己肩头,方将人慢慢扶回去了暖榻上。
她自己呼吸也还未平复,却见那人捂着胸口气急了,正咳嗽,又与她道,“我的行踪不能让活人知道。”
蜜儿听得他这话,忙起身去关了房门。便听得银荷在外头喊她,“蜜儿,你在屋子里吗,没事儿吧?”
明煜听得外头陌生人声,忙止住了咳嗽,手中拳头已经握紧了,想撑直身子,胸前几道伤口却被拉扯得一疼。
蜜儿忙隔着门回了话,“不小心撞到了个椅子,我没事儿。”
听着银荷回屋的脚步声,再加上东屋的房门咯哒一声响。蜜儿方松散下来,忙又回到床边来,想扶他躺回去休息,手却被他一把推挡开来,“不必你管。”
“……”蜜儿拿他无法。
却一眼扫见一旁的奶茶杯子已经空了,他身上又换上了毕大叔的衣服,到还是几分惜得自己的…
阿娘常用的小绣架方才也被他撞倒了,她忙先去扶了起来,又再去收拾地上的鸡汤污秽出去。
再回来屋子的时候,却见那人斜斜靠着床头,身上似在发颤。蜜儿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人却将脸朝里一斜,不愿让她碰。蜜儿指尖却已经碰到他额上的滚烫,知他是又发了热。
这几日来,他身上的伤口虽渐渐地好了,可发热却始终反反复复。蜜儿与他道,“我不管你,你便自己躺回去休息,好不好?”
那人眉间蹙了一蹙,没听到似的。直将一旁的被角往身上拉扯。蜜儿想去帮他,却见他另一手,死死扶在左腿上。方才换上的浅色衣衫,便已经透出淡淡的血水来。
她心里一紧,是新伤么,这么几日了,她怎都没注意到。可那伤口位置尴尬,在腿侧靠里的位置…她为难了一会儿,方咬了咬牙,再去碰了碰他的大掌。
“让我看看…”
明煜将她的手档开,“不必你看。已生了毒邪。”
“去寻酒来。越烈的越好。”
“……”酒是能祛毒邪的。可大过年天,酒肆都不开门…蜜儿却很快有了主意。阿娘与薛家酒坊的金大娘,早前还有过几分交情,敲一敲门,该能买到的。
外头还下雪,她起身去寻了件小斗篷披上,方带着自己那银钱袋子出了门。
等得屋子里没了声响,明煜用被褥再将自己裹紧了些。他眼下发着高热,头脑却依稀还算清醒。
方才从床榻走到门边那么几步路,他便已经支撑不住。那丫头说的没错,以他今日的身子,要走出去这门口都难。
他在想着自己的去处。
镇抚司,不行。明远如今得了禁卫军大权,定会在镇抚司里安插他的亲信。
慈音,远在明府,更是不行。父亲病重,他的死信一传出,家中定由得方氏坐镇。他此般虚弱回去明府,与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其余朝中官员,都是些明哲保身的人精。若见他如此模样,想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官场人情,冷暖自知,他便也暂时断了这头的念想。
若这丫头无心害他,这街巷里便是安全的地方。他还伤重,切忌心急,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将一切从长计议。
想明白这些,他方觉身子放松了几分,自己扶着床沿躺了回去…
只是身上越发发了寒,腿上伤口火辣,又让他难以入眠。如此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方觉屋门敞开了道儿口子,一阵冷风直灌了进来。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响,很快又被人合上了。
轻巧的脚步声进了来,似是收了伞,放去了门边。再将身上的小斗篷取了下来,挂去了门后。他虽看不见,却将这些一系列的小动作收入心底。
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凑来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察觉到她头发上的水汽,这才知道外头该是下了雪。
“你、你还好么?”两支纤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
蜜儿怀里捧着那壶买来的烈酒,见他面色几分苍白,又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果还是滚烫的。那人被她一碰,眉心皱成了一团,似是睡得不沉,被扰着了。
可她也只好继续扰着,“酒还暖着,先用上吧。我扶你起来。”她说罢了,放下酒壶去扶人。他身子虽重,这几日她照顾着他,早也学会了该如何发力。扶着肩膀,再撑腰身,让他靠在自己半面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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