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那扔银子的手看过去。
——原来是冯远。
自从上次府试落第后,冯远便收起了往日嚣张的气焰,也甚少出门走街串巷,甚至这次水患时,听说他也代表冯家出了一份力,一直在城南开粥棚救济流民。
这事一时之间倒是引为佳谈。
梁桓得知这事后,还去与他姐姐说过,说这冯远许是改了性子,也不必再担心他会不会报复李轲了。
梁乐倒是不以为意,她还能不清楚,冯远愿意在城东施粥,那是因为舒瑶家里也在做这事,他想找个机会接触舒瑶罢了。
还说冯家上钟家提亲了,只是钟家毕竟不是普通商户人家,对冯家这种财主似的不感兴趣,传闻还羞辱了他一番,说他连秀才也考不上,身无功名,如何敢成家,闹得冯远许久都闭门不出,不知在家中如何。
梁桓心里惊疑,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看见冯远,等会回家要和他姐姐说一声,看这样子,冯远怕是还恨着那次的泻药呢!
赌坊的事梁乐自然不知晓,她与李轲在这贡院门前远远站着。
嘈杂的声音从榜单贴出来开始就没停过,梁乐真的是挤也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头等着,想着等这些人看完了自然就散开了,他们再去看便是。
但今日却不消得他们亲自去看,便听到被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呼声:“又是李轲!他是案首!”
这声音传出来,除去惊疑不信的,便是注意到了李轲所处的位置前来道喜的。
“李兄,恭喜啊!”
“小三元啊李兄,不愧是我江南学子!”
……
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到李轲跟前打了个招呼,他听着心烦,眉宇间染上几分不耐,又看梁乐倒是兴致勃勃,不忍扫了她的兴,直站到再无人到他身前来时才招呼站在一旁阴凉处的梁乐:“看够了?回吧?”
这些人往日里都看不上李轲,从他府试起就一直唱衰。后来李轲治水有功,得了百姓们的夸赞,又被这些学子们嫉妒,经常能听到传言说若不是李轲运气好被分去了兴县,今日这有功之人就得换个人了。
这样的话早就让梁乐不高兴了,这会李轲拿了案首,还不好好趁机打他们的脸。
看到那群人一脸菜色却不得不展现自己胸襟与文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前来向李轲道喜的时候,梁乐就感觉十分有快感,恨不得这场面再来个十次八次才好。
这一会看得她心满意足,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朝面前脸上有些无奈的少年人说道:“李轲哥哥,恭喜你呀!”
·
院试过后,自然不会如同府试一般直接便散了。
按照往日习俗,放榜日的隔天便要举办一场簪缨会——为了庆祝学子们考上秀才,在科举之路上向前了一大步;也是对于他们将来登科入仕、成为高官显宦的一种美好祝愿。
簪缨会被设在晚上,邀请了所有学子们参加。当然,落榜的学子们即便受邀,也多是拒绝的,他们并不愿意待在这个其余人都考中了而自己却只能来年再来的环境里。
梁乐虽然不算学子,但也并未被阻止参加。李轲毕竟是案首,多带个她,没人会多说些什么。
夜幕降临,灯笼高高挂起,里头的火焰亮得耀眼夺目,如同一道星光灼破了天际。
此次簪缨会由赵学政负责,他坐在上座,珍馐佳肴如流水一般被侍女们摆上来,放在这些考完试后神色轻松且兴奋的学子们面前。
赵学政作为主考官,管理了府试与院试,中途还治了个水患,今日也是难得舒缓,高兴得很,拿起手中斟满酒的杯子:“诸位都是我朝未来栋梁之材,今日能齐聚一堂,实属我赵某之幸啊!”
不少学子起身举杯附和道:“赵大人哪里的话!”
“赵大人谬赞!”
还有些机灵的学子,借此机会与赵学政套近乎:“都是恩师的功劳!”
“小子日后必将报答恩师择卷之恩!”
……
李轲向来不爱凑热闹。在一众学子之中,他独得很,从不搞小团体,这大抵也是赵学政如此欣赏他的缘故。
其余人都跑去赵学政桌边与他敬酒,想着今日能多露露脸,给自己的未来多铺点路。唯有李轲,他的身边只有梁乐一人,此时正夹着一道天一湖三白吃。
这菜是道吴郡名菜,由白虾、银鱼、白鱼所制成,皆需新鲜捕捞上来的鱼才能做出来,这鱼受时令所限,出水便死,运输存储都十分艰难,也只有这八月的苏州才能吃上了。
梁乐往日里嫌这菜麻烦,甚少去吃,但今日有些高兴,竟也夹了几筷子。
李轲在一旁看着她将白鱼夹至碗中,夹了块肉就往嘴里塞。动作随意得令他担心,只好将她的碗筷接手过来,亲自为她细细将里头的鱼刺都挑出,确认不会将她卡着,这才又还给她。
梁乐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替她挑过鱼刺。
她家中虽有丫鬟,但毕竟是要吃进嘴里的菜,被别人用筷子捣来捣去,哪怕是干净的,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便对外称自己不爱吃鱼了。
可今日,李轲为她将鱼肉弄好,她怎么一点儿也不嫌弃呢?
梁乐一双眼睛被这满室的热气熏得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轲的脸看,想要弄明白自己这前后不一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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