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迫不及待吧,心情又那么差,不像去会美人,倒像是去找仇人算账。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在咬耳朵:“殿下对山池院那位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公公好歹透个风,让咱们兄弟几个心里有点底……”
“这不是心里憋着火么,”高迈叹了口气,用气声道,“方才在宫里见到要命那位啦。”
马忠顺恍然大悟:“难怪。”
高迈话锋一转:“不过山池院那边也不能得罪,长得像也是种造化不是?”
……
常安坊,山池院。
随随这一觉只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她长年征战早就养成了习惯,每一觉都很短,不管在哪里,躺下就睡,用最短的时间最大限度地补充体力。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衣下了床。
隐姓埋名这半年时光,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休憩,但是松弛久了,难免会懈怠,一旦放任自流,就会越来越惫懒。
刀放久了会生锈,人也一样。
养伤这半年,她觉得骨节都快生锈了。
其实伤势早已没有大碍,只是先前住在桓煊的兵营里,人多眼杂,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习过拳脚刀剑,实在手痒难耐时借将士的弓射射垛子,还得留一手——若是一个普通猎户女能百步穿杨,定会惹人疑心。
她的身份经得起查,却经不起究根刨底地细查。
桓煊将她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山池院,倒是正中她的下怀。这里占地广,下人和侍卫却很少,要找个隐蔽的地方习武不难。
至于其它的事,徐徐图之即可,急不来。
随随换了身短衣,扎紧腰带,简单洗漱一番,用手指拢了两下长发,绾个干净利落的男子发髻,用骨簪固定住。
接着她套上鹿皮靴,掀帘走出屋子。
随随在院中转了转,没发现春条的身影,知道这小丫头准是趁着她睡觉又溜出去找人闲聊打探消息了。
这样也好,省去她不少麻烦。
她推开院门,长年不用,门轴“吱嘎”作响,像个风烛残年、咳嗽不止的老翁。
她踩着满地枯枝朽叶,穿过彤云般灼灼燃烧的枫林,走到一堵生满苍苔的七尺石墙前。
墙的另一边就是西园。
园门在另一端,从彤云馆过去要绕个大圈子,随随懒得绕远路,出门时便在心里估算好了最短的路线,一堵墙哪里挡得住她的去路。
她只是扫了一眼,就找到了墙上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石,双手扒住砖缝,足尖轻轻一借力,灵巧地爬到墙顶,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那身姿动作当真是矫如飞猱。
随随不担心被人看见,山中猎户的女儿身手矫健也不足为怪。
不过此刻园中空无一人。
园子无人精心打理,秋日草木凋零,开阔的湖面半是残荷半是枯叶,满目的萧索荒凉。
随随沿着几乎被荒草掩埋的小径爬上西边的土丘。
百年前,寿安公主特地从江淮运来山石叠构而成,怪石嶙峋、岩虚谷峻,山上遍植松柏,生长了百年,已和野林差不多,处处悬葛垂萝,苔痕苍苍。
随随穿行至密林深处,找到一块合适的空地,折了根枯枝作剑,开始练剑。
她的刀剑、拳脚、弓马,都是父亲手把手教的。
萧晏寡言少语,也不知如何宠爱女儿,每次分别之后再重聚,他总是笨拙地笑笑:“拔你的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刀剑铿锵便是他们父女之间特有的对话。
松林寂静,天地间只有风声,风吹黄叶的簌簌声,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静静飘落。
随随比风更迅疾,比风中的秋叶更轻盈,她在枝桠间旋转、腾跃,劈、刺、削、截……每一个动作都深深镌刻在她的骨骼和肌肉中,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像呼吸、心跳和血液流动一样自然。
一套酣畅淋漓的萧家剑练完,她将树枝轻轻一抛,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接着她便弯下腰,开始在林子里找地菌。
这片林子遮天蔽日,阳光很难照进来,今岁入秋后多雨,正适合地菌生长。
她刚才就瞄准了几种能吃的菌子,其中还有鲜美无比的松蕈,正好采回去煮锅野菌汤一饱口福。
在幽暗的密林中寻找地菌极考验目力,随随的目力本就过人,何况是找好吃的。
不一会儿,她就摘得一大捧,用手巾打了个小包袱挂在肘上,心满意足地回栖霞馆去了。
刚翻过园墙,便听不远处传来春条的声音:“娘子,娘子——”
“出什么事了?”随随警觉道。
春条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齐……齐王……殿……殿下……”
随随轻拍春条的背:“春条姊姊慢慢说,别着急,殿下怎么了?”
春条双眼圆睁:“殿下来了!”
随随一挑眉:“在哪里?”
春条平复了一下心绪:“还没到,车还在半道上,侍卫先骑着快马来传话的,让咱们预备预备。”
这回随随也有些意外了。
齐王刚回京,今日肯定要入宫请安,就算不在宫中陪皇帝用晚膳,从宫里出来也该回王府,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山池院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思忖着,春条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往院子里拖了:“对了,娘子方才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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