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嘴唇动了动,问宋九道:“情况怎么样?”
宋九道:“殿下服了草乌汤,伤口已经清理过了,暂且敷了伤药,可伤口实在太深,血止不住……”
“医官什么时候能到?”随随问。
宋九道:“回禀大将军,少说还有半个时辰……”
随随看了眼桓煊脱了色的嘴唇,斩钉截铁道:“来不及等医官赶到了,得赶紧缝合。”
转向大夫道:“有针和桑皮线吗?”
大夫手忙脚乱地打开医箱:“有,有……”
随随看那大夫只有二十来岁年纪,问道:“大夫行医多久了?”
小大夫赧然道:“回禀大将军,小人出师将满一年了……”
随随默然。
宋九惭愧道道:“附近受伤的人太多,几家医馆的大夫全出诊了,只能先找这位小大夫救急……”
随随又问那大夫:“缝合过伤口吗?”
小大夫用袖子掖着额头上的汗:“小……小人缝过一次……”
随随点点头:“有劳。”
小大夫抽出根弯针,用镊子夹着放在灯焰上烫,冷不防手一抖,那针掉落在案上。
他赶紧捡起来重新烫过,抖抖索索地穿上桑皮线,然后咽了咽口水,颤微微地朝桓煊皮肉里扎去,奈何手一抖,针扎偏了半寸,竟捅进了伤口中。
桓煊虽然服了草乌汤,还是疼得颤了颤。
小大夫越发不敢下针。
随随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道:“我来吧。”
战场上有时候等不到军医来医治,这些处理外伤的手段多少得会点,她替人缝过几次伤,有一次给军医打下手,还赶鸭子上架地缝过一次肠子。
虽然她的针线不太好,好歹手比那初出茅庐的小大夫稳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屏息,左手捏针,稳稳地刺入桓煊的皮肉中。
宋九在旁看着,发现每次针扎进齐王殿下的皮肉,她的眉心都会微微动一下。
到最后一针缝完,随随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用袖子掖了掖脸上的汗,洗去手上血污,看了看蜈蚣似的缝线,暗暗叹了口气,她的手艺还是没长进,早知道就跟着高嬷嬷好好学学。
她有些自暴自弃,自我安慰似地道:“至少血止住了,难看点就难看点吧。”
宋九郎立即奉承道:“不难看不难看,小人就没见过这么俊的伤。”
这可是萧将军亲手缝的,殿下醒来不知有多开心呢。
桓煊其实醒着,在那个庸医把针捅进他伤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那个庸医熬的草乌麻汤也不太可靠。
不过也多亏那麻汤不可靠,绥绥替他缝针时,他自始至终都醒着,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肌肤,针穿透皮肉的疼痛仿佛也带着丝丝缠绵。
最后一针缝完,他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将眼皮撑起一条细缝偷偷觑瞧,只见烛火的光晕中,她的鬓发被汗濡湿贴在脸侧,越发衬得人像是玉石雕成。
她端详自己的成果,难得露出赧然的神色,桓煊见多了她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只觉这偶尔泄气的样子也分外爱人。
他的心尖像被柳丝轻拂了一下,仿佛沾满了柳絮,绒绒痒痒。
他正想着怎么悠悠醒转过来,便听宋九道:“萧将军还有要务在身边吧?这里有仆等守着,萧将军去忙吧。”
随随道:“不急,我等殿下醒来再走。”
桓煊立即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随随不经意地向床头一瞥,只见他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是在装晕,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阵脚步声,医官终于到了。
来的是曾在秋狝时为随随治过箭伤的郑奉御。
他看见随随时愣怔了一下,宋九郎忙道:“这位是萧大将军。”
郑奉御忙道久仰,眼中依旧有些困惑。
宋九道:“萧将军已替殿下缝好了伤口。”
随随看了眼那七扭八歪的针脚,又瞟了眼佯装昏睡的男人,悠悠道:“在下手艺不精,不如拆开让奉御重新缝一遍。”
话音未落,便看见那双睫毛颤了颤,他肩颈的肌肉随即绷紧。
好在郑奉御检查完伤口道:“不必,萧将军缝得很好,不用让殿下再吃一遍苦。”
郑奉御又向那市坊请来的小大夫要了汤药方子扫了眼,皱眉道:“你这麻汤方子不对。”
他狐疑地看了眼桓煊:“殿下一直在昏睡么?”
宋九郎已经发现其中猫腻,轻咳了两声。
郑奉御点点头,沉吟片刻,让药僮去把补气血的药汤煎上:“虽然伤口已缝合好,为免崩裂,最好暂且先别挪动。”
顿了顿道:“受伤后最怕的便是七日风,若能安然度过这七日,便没有大碍了。另外殿下失了不少血,这几个月须得好好卧床静养。”
宋九郎道好,虽然禅房简陋,也只能先凑合着了。
桓煊失了许多血,又挨了随随这半吊子大夫的针,起初是装睡,装着装着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那庸医的麻汤起了作用,再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小小的禅房里满是霞光。
片刻茫然后,他想起这是哪里,立即往榻边望去,却只看见高迈。
老总管焦急道:“殿下醒了,伤口疼得厉害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