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倒是都还好,没有受伤的。
看见姜宜凝带着锵锵回来,姜老太太拎着一桶水回望她,担心地问:“阿凝,你是从村公所那边来的吗?子越……”
姜宜凝知道她想问有关韩子越的消息,笑着摇头说:“没事,韩连长很好,没有受伤。我才刚跟他说完话。”
姜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
姜宜凝说:“我把锵锵先送回去,然后来帮您收拾屋子。”
锵锵家就在韩家隔壁,只是几步路的事儿。
锵锵松开她的手,仰头说:“姨姨不用送,锵锵自己可以回家。”
他转身咚咚咚咚跑向隔壁的院子,然后钻到院门口那个比狗窝还小的窝棚里去了。
姜宜凝站在姜老太太身边,隔着半人高的篱笆,见他爬进去的动作嗖嗖的,微微叹息一声,才转身帮姜老太太拾掇院子。
和韩家一家人收拾到天黑了,才点灯开始吃晚饭。
晚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又夹杂着小孩子尖利的哭喊声,正是锵锵的声音。
姜宜凝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个张桂芬,真是不打孩子睡不了觉吗?
她端着稀饭,用筷子挑着米粒吃。
这时姜老太太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脸色发白,说:“……他们把锵锵装在猪笼里,这是要沉潭啊!”
姜宜凝本来不想再管了,但是听见要把锵锵这个三岁小孩“沉潭”,顿时又怒了。
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八仙桌上,恼道:“张桂芬有完没完!她到底有几个孩子啊!这么不把锵锵当人,失心疯了吧!”
她唰地站起来,先跑回自己房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冲出来往门外跑去。
姜老太太和别的韩家人:“……”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跟大家小姐一样知书达理的亲戚,发起飙来也很厉害啊……
他们不放心她,也为小锵锵担心,因此都跟着追出去了。
姜宜凝跑到韩家门口,看见隔壁张桂芬家院子前站着很多村民,都举着火把。
火光熊熊,把黑沉的夜照得透亮,但是火把下的他们,却掩在黑暗里,看不清他们的脸色神情。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站在最前方,抬着一个竹做的笼子。
可怜的小锵锵跪在笼子里,额头被砸出一个包,鼻子被打出了血,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黑色破麻布袋衣服,已经被撕成一缕一缕挂在他腰间。
脚上那双破的不能再破的鞋子终于不见了,露出黑乎乎的小脚,脚趾蜷缩着,小手把着竹片间的缝隙,小小的身子颤抖如筛糠,哭得撕心裂肺。
他是真的吓坏了,跪在竹笼里,张着嘴,惊慌失措地望着这群突然发怒的大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关到笼子里。
姜宜凝快步上前,撑着半人高的篱笆直接翻过去。
她一眼看见锵锵的姆妈张桂芬,就站在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中间,旁边还站着晏家的大管事韩大生。
姜宜凝皱着眉头,大声说:“张桂芬!你这是做什么?锵锵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孩子!”
张桂芬冷笑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指着笼子的锵锵,对那些看上去已经非常愤怒的村民说:“就是他!”
“那算命的说过!这个小赤佬命硬得很!”
“不仅克父克母,还会克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侬给他饭吃!所以侬家被炸了!”
“村公所的那些宁给这小赤佬吃的东西最多,结果村公所被炸得最厉害!”
“那个算命先生没说错!这小赤佬就是来讨债的!”
那些有家人在这一次空袭中丧命的村民,被张桂芬的话鼓动得双眼赤红,怒气冲冲看着笼子里幼小的锵锵,大声吼道:“都是因为他!”
“沉潭!必须沉潭!”
姜宜凝:“???”
她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嘉村被空袭,跟锵锵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那群贼心不死的蒋|匪|军吗?
为什么要把空袭这种灾难,说成是一个三岁幼儿造成的?
这是愚昧到不做人了吧!
姜宜凝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统统闭嘴!”
她这一声大喊用了美声唱法的发声技巧,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特别清脆响亮,一下子就把这些村民乱糟糟的口号声给压下去了。
村民们错愕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的摩登小姐为什么要为锵锵这个丧门星说话。
姜宜凝不管他们怎么想,继续大声说:“今天村子被空袭,我跟大家一样痛心和愤怒!”
“可是大家要想清楚,到底是谁开的飞机!是谁投的炸弹!”
“是谁想要我们的命!是谁不想我们好好地活!”
“你们怎么能把被空袭的仇恨,怪在一个无辜幼儿身上?!”
“他才三岁!没有爹,又有个狼心狗肺的姆妈,已经很可怜了!”
张桂芬一听不依了,上前推了姜宜凝一把,“侬骂谁?!”
“我骂的就是你!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的是人事吗?!如果你信克父克母,那你也信因果报应是吧?——你这样对待他,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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