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少年咬着牙,不知道这鲜血里混杂的究竟是自己的汗还是自己的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流再多的血、再多的泪,都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时间再来训练自己,也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再等他长大。
视野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和光影都在离他而去,背上父亲的重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腿像是灌满了铅,要往前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爹……”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再等等,我们就要走出去了……”
他的牙根都流出了血,紧紧地盯着前方,机械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不知他们离函关的出口已经多了多少步,但是总算是走出来了。
而他体内爆发出这最后的力气也在这烈阳下完全消散。
这背负着父亲尸体的少年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意识彻底消灭之际,耳边只听到马蹄声。
他想,是援军还是敌人?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到了现在才出现,于这战局已无意义。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他被无尽的黑暗拽着向着下方去,身上的那些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而去。虽然迟了几息,但是死亡还是来了,要把他从这里带走,带到跟他的父亲和他的同袍一样的地方去,而不是在这场战役中留下他一个人,背负独活的耻辱,背负被留下的沉重。
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死亡已然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从外界输送进来的秘药却打断了这怡人的死亡,强行将他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扯了回来。
他只感到自己落在了烈火中,落在了油锅里,身体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尖锐地、密密麻麻地痛。
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吸入第一口气,感受到的也是活着的痛苦,所以才会那样地大哭出声。
痛,是活着的证明。
容嫣听他说道:“把我救回来的就是一品阁的阁主。”
北周监察院,东狄一品阁。
这两个组织被创立出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王朝延续,为了整个国家机器运转而存在。
只是北周的监察院一直做到了它该做的事,独立于权力系统之外,甚至不受限于帝王,可是一品阁却在被创立出来以后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月重阙眯起了眼睛:“几百年前,一品阁的存在是为了辅佐皇室,将各个封地的信息收集回来,方便帝王的集权统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品阁却反过来成为了东狄皇室的桎梏,从朝廷机构里彻底分裂了出去,凌驾于皇室之上。”
它成为了笼罩在东狄头顶的庞大阴影。
因为它存在了太多年,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想要再将这个畸形的存在彻底毁灭、连根拔起,已经成了十分困难的事情。
“当一个工具被创造出来,却脱离了主人的掌控,反过来要噬主,那主人就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月重阙看向容嫣,两人的蓝色眼眸都代表着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来自东狄皇室,“这是诞生于东狄皇室手中的东西,自然也是要由皇室血脉来毁去。”
容嫣听他轻笑一声,说道,“说来可笑,一品阁脱离了皇室的掌控之后,竟然保持着这样的传统,还会招收皇室的血脉进去,被培养成他们的下一任阁主备选。”
南齐将双生子视为不祥,若是有诞下双生子,定然要留下一个杀死一个。
东狄皇室的双生子却是自诞生以后就一个被留下来,另一个被送进一品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像东狄皇室跟一品阁,后者是前者的影子。
这一任的阁主是一位皇子,东狄皇室将赌注投在了这个早慧的孩子身上。
他们赌双生子之间的奇妙感应,赌他们的血脉相连,也赌他心中他的父母跟整个皇室的重量。
“然后呢?”
容嫣忍不住问,她没有想到自己今天会在这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的惨烈,到现在牵涉到东狄皇室与一品阁之间的密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月重阙对她一勾嘴角:“他们赌对了。”
这个被他们送进去的孩子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没有忘记自己的兄弟,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父母,他在里面一步步地往上爬,最后成为了一品阁的阁主。
要想杀死一品阁这样的庞然大物,只有从内部开始,令它寸寸瓦解才能够做到。
这个被送进去的孩子在长大成人,当上一品阁的阁主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才成功地做到了这一步,彻底将这条盘踞在东狄皇室的脖子上的毒蛇给弄死了。
这个组织里面最核心的大脑已经被他清洗干净,剩下的只是一些机械的、可以被重新利用的部分。只是这样一来,一品阁也元气大伤,原本在函关的这样一场战争中,一品阁应当是搜集情报,为岳家军确保前路上没有超越他们能力的力量。
若是有,那么一品阁的高手也会参战。
这是高于普通人的力量之间的争斗,可是一品阁的对手壮大,它自己却处在斩掉蛇头之后的虚弱之中。
北周,北周的监察院,刚刚崭露头角的欧阳昭明就是打了这么一个时间差,朝着这片战场输送过来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强大武器和绝顶的高手,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之后,硬生生地将他们东狄的战神和整支神兵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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