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掀开轿帘子,搀扶身子沉重的宜萱下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碧桃花海,千树万树芳菲,恍如云英仙裳,春风拂拂之下,公府内院便沉浸在粉色花雨之中,当真唯美异常。
深吸一口浸润了桃花芬香的空气,宜萱忍不住赞道:“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光秃秃一片呢。”
玉簪歪脸笑道:“奴才听说这些千叶桃花都是以前原配国公夫人在世的时候,亲手栽植的呢。”——千叶桃花便是碧桃的别称,因其重瓣垒叠,故有此名,红花绿叶黄蕊,是极鲜嫩靓丽的颜色,枝枝团簇,更是炫美异常。
宜萱含笑道:“元夫人的确是个雅人。”——可惜配了雅思哈那么一个大老粗,更可惜的是她嫁过来的时候,西林觉罗氏已经故去多年,连同国公府的嫡长子纳喇星衡也是在她去世后不到一年便没了。
金盏一边扶着宜萱沿着花间的六棱石子路徐徐走着,“奴婢还记得前头湖边还有几株稀罕的洒金碧桃呢!”
宜萱不疾不徐向前走着,果然见一片粉色花海的尽头,有几株格外不同。这洒金碧桃,是碧桃中最难得的一个品种,在同一株碧桃树上能开出粉白两种颜色的桃花,粉的娇艳、白的素洁,搭配在一起,自是与众不同,若细瞧那白色的花瓣,期间竟是夹杂了缕缕桃粉色,像是抓破了美人脸一般好看。
这时候玉簪“咦”了一声,指着洒金碧桃东侧道:“那不是徽三爷吗?他怎么会在这儿?更奇了的是,他怎么不看桃花,反而盯着那湖水一动也不动。”
宜萱也觉得奇怪,这个星徽素日就是个苦读书的,极少走出书房。虽然如今病好了,出来溜达溜达也属正常,可站在湖水边,老盯着湖面瞧,可就不正常了。
心下疑惑,便不由更走近了几步。忽的见前头侧对着她的星徽突然动了,穿着一身淡青衣袍的星徽弯下身子,脱下白底云靴,搁在旁边,又褪下足上的一双雪白色软绸袜子,搭在云靴上头,又仔细挽起了裤腿,直到膝盖处,露出结实的小腿和光溜溜的脚丫子。
金盏暗啐了一口,急忙拉着宜萱,叫她不要瞧。
宜萱突然叫一声“不好”,原来星徽竟要迈足往湖里区!宜萱顾不得许多,急忙道:“金盏、玉簪,快拦住他!”——记忆中,这里可是怀恪被郑秋黛推落的地方,这个湖看似不大,却深得很!!而她记忆中,星徽是不会水的!!!
宜萱如此急促的口气,叫金玉二人来不及考虑什么,急忙便飞扑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了星徽的双臂,玉簪惊慌地道:“徽三爷,您要做什么?!可别想不开啊!”
推搡之下,星徽郁闷的声音响起:“我只是想下去捞掉了的玉佩而已。”
一下子,玉簪窘迫地红了脸,与金盏面面相觑,下一刻便约定好了似的,飞快各自松开了手。
此刻更尬尴的便是宜萱了,原以为星徽要跳湖,没想到人家只是想下去捡玉佩而已。急忙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宜萱道:“湖水又冷又深,三弟又不识水性,还是不要下去了。等吩咐下人去捞就是了。”
话刚落音,星徽便转过了身来,声音温润地道:“多谢二嫂嫂提醒,是星徽考虑不周了。”
只见洒金碧桃树下,波光粼粼湖畔,斑驳的光影里,一席青色衣衫,瘦削而颀长的身体,略显得有些苍白的少年的公子,墨色染就的蛾眉,光灿如星的眸子直直望着她,双手合手揖礼。
看着少年俊朗的面庞,宜萱怔怔一愣,脑袋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嗡鸣,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一般,无比的朦胧,却又叫人莫名其妙地熟悉……
待到宜萱回过神来的时候,星徽已经穿好了鞋袜,他礼仪范然,长长一揖,宛如魏晋君子,星眸直视宜萱道:“还未曾谢过二嫂救命之恩,特在此谢过。”
“三弟……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宜萱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看着眼前貌似病弱的少年公子,却总觉得与记忆中的纳喇星徽不相符。
“于二嫂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但星徽永不敢忘。日后二嫂若是用得着星徽之处,但请开口,星徽万死不辞。”纳喇星徽十分认真地看着宜萱,嗓音温润而坚定。
宜萱含笑问道:“三弟的身子,瞧着好些了。”
星徽含笑道一句“是”,眸光一垂,便落在了宜萱那挺起的肚腹上,下一刻,他的眼底勾起了笑意,透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可那笑意在下一刻便被掩藏了下去。那这一瞬的表情,宜萱未曾察觉。
此时的星徽虽然瞧着还有些单薄,但眉宇间的精气神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周身的仪态,浑然不像从前这个懦弱而木讷的庶出三公子,叫人甚是看不透。他的眉眼都格外透着书香的温润,尤其那一双眼睛,仿佛是画上的点睛之笔,格外显眼,却又叫人看不透。
就是那样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望着宜萱,仿佛要透过宜萱这身皮囊,直视灵魂。
宜萱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可转念想眼前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半大的孩子,总不好与他计较什么吧?便温声道:“三弟虽然大好了,但身子瞧着还有些虚弱,怕是病去如抽丝,还是多加温补得好。”
“多谢二嫂关怀。只是近日春晴昼暖,外头的碧桃花都开了,若将这等时光都付与书简笔墨中,未免可惜了。”他的声音是极温润的,嗓音澄澈而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