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奶奶眼里四下一溜,对着齐靳道,“侄儿你也坐。”
她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褥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下巴噘了噘外头,先就卖好,“带了些参,虽不是整的,却也是老山里头的好东西,给侄儿媳妇你补补身子,一准就吃好了。”似乎有些思量,她话一转,“刚才看见外头几上好些药材,想必来探的人多,就怕东西不好,你瞧不上。”
这前头道好,后头又道薄,王溪只好陪笑,“哪里,婶娘的情我如何不领?”
“你姨家兄弟和我们齐珏平日里头走得近,侄儿平日里头照顾,有什么领不领情的,虽说是亲戚,帮也是应该,只是到底是我们落了实惠。”
这话听起来和婉,却不客气,王溪只回道,“婶娘言重。”
齐三奶奶笑了笑,眼角褶纹相凑,往后头齐靳的地方斜了过去,又笑转回来,“论理我今儿不但要来看你,以后还要来谢你,算算侄儿任上夹袋里的人,通共就只有珏儿还有你姨家兄弟两人,虽说这孩子成不了大器,撑足了算个‘佐杂’,但侄儿既要有调动,他们两个自然也要跟着去,这么着岂不是还要烦你们?本来你病了应该歇歇,我想想凑在一道来总是不妥帖,你们虽年轻,侄儿如今我也是不敢不尊重。”
“尚未交印,这些都还是后话。”
王溪尚未接话,齐靳就先这样表示。
齐三奶奶原本蓄意暗示,想把事情定下,听了这话不免尴尬,她有些勉强,却依旧对着笑“是,是。不过既然你们弟兄一道,能维持总要维持。”
“等我想想再说罢。”齐靳此时站了起来,“还有些公事,我顺道送送三婶。”
这送客怎么都有些逐客的意思,但齐靳到底是官面上的人,话说得很客气,态度很好,事情做得虽不算漂亮,但王溪心里清楚齐靳是不愿她多敷衍,于是也顺水推舟,道了慢走。
齐靳挑了帘子又回望了她。
四月里的天阴晴不定,暾暾的日头下了窗,转眼就暗沉沉的。
院子里的鸟儿都唱乏了,外间应酬的客套话听不真切。
“这东西都撂渣了,还能算好的么?”
映月的声儿飘得好远,虚焰浮上来,一时眼皮子也沉了。
老太太的话一下来,诸事都由她院里揽下来,大事她老人家操持,其余琐务都交由秦业她娘代为料理,虽说是内务,却也繁杂,大事小情总有些门路不熟,故而菖蒲照料王溪之际,又要到老太太那里应个卯,两头都要兼顾,自然是忙得分身乏术。
好在王溪得了空,就这么清净地养着,身子也渐渐松泛起来,到了四月二十上头,热症散去,气息也顺了,面上脂玉凝全,一如往常,只是老太太体谅,道“病去如抽丝”,怕病势反复,仍旧没有将宅内事物交由她料理。
齐靳那头因为各处应酬,忙得不可开交,但念着夫人情形,心中记挂,散了局也总早早回来瞧,眼看一日好似一日,看顾的也都欣然。
这一日二十六,菖蒲同秦业他娘两人一同抄端阳的节礼,蒲艾虎符等列了满满一张纸,因今年有两桩大喜,比平日里头要添些,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念了一遍,她老人家今日有不遂心之事,改了几遭,仍觉不甚体面,又抄了些香料药饵过去,待菖蒲回怡墨院,已是红日衔山的光景。
今日这院里头也有挪动,侧屋里的东西都要归置,许是腾得累了,两个丫头坐在廊下的葵花纹的栏杆上头歇息,虽是背对着,却一眼分辨出人物。
“我去见过了,标志虽标志,夫人也不输她的。”
“夫人脸盘子略比她宽了些。”
“脸盘子宽福大,不然怎么是同我们一般的命数?”
“厨房里头的马婆子脸还不宽么?哪里来的福?”
“有吃有穿的,怎就不好了?你混到她这辈数,指不定还没这样的福!”
眼看这两个丫头拌起嘴来,菖蒲走上阶去,问道:“说什么呢?”
两个丫头唬了一跳,忙立了起来,一个是跟着菖蒲的芰菏,另一个是院子里头听吩咐的丫头,菖蒲对着芰菏说:“你娘几番问我,我只道你懂事,你既向着夫人,就不应在这里闲话。”
芰菏是小丫头,资格尚浅,只有听话的份,一句话下去,等闲不敢回半个字,红着脸退到一边,也不敢露出委屈的模样。
边上那个道“脸盘子”的面色已然不好,菖蒲看了一眼,冷道:“侧屋里头都收拾干净了?”
“收,收拾……快了。”
“既然如此,还有工夫在这里嚼主子的舌根,你可仔细着!”
小丫头年纪轻,经不住事,眼睛里一潮,泪珠子就开始打转。
这话给出去,就不再做道理,菖蒲一径儿往里头走,院子里头的石榴开得正烈,殷娇翦碎,红绡初茂,簇簇生团,王溪穿了一件银红的对襟袍衫,下头衬着月白的下裙,在中间一条羊肠石子甬道里头站着,霏色正艳,铜枝头上红蕾似火,是一幅别样光景。
映月陪在一旁,侧屋连着正道上有几个丫头正捧着金银器皿。
菖蒲上来扶住,“天色已暮,夫人怎在外头?”
“来来往往的瞧着头晕,见着石榴花开得好,就出来看看。”她见菖蒲手里头捏着一个手巾包,便问,“内中何物?”
菖蒲将东西启开,里头是几张银票,一叠账簿和一本支应对簿,“秦妈妈将这个先与了我,说这几张票子是‘认票不认人’的字号,失落了她担待不起,还有对牌等物件她再料理干净,她不让别人过手,嘱咐我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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