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宅到码头还要坐上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为了赶上合适的一班船,五更天时,苏长越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停当,只待告辞出发了。
珠华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被张推官命人拎起来去给苏长越送行,她现在虽然不赖床了,但也没有这么早起过,困得要死,玉兰替她梳头穿衣洗脸整套流程做完,她的眼皮都还睁不开。
跟在张推官后面出门,天刚拂晓,太阳还乖乖呆在地平线以下,天色清灰,微风拂在面上,清新里带着一点凉意,珠华裹在玉兰给她披着的一件小丝缎披风里,一路走一路哈欠,还因为打哈欠打得满眼泪水,看不清路,往张推官腿上撞了两次。
磕磕绊绊地终于到了大门处,张推官自然要对苏长越说些送别勉励之语,珠华就在旁边打瞌睡。
小孩子的身体睡眠质量是真的好,她知道自己不该睡,但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张推官讲了什么话,她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全部的毅力就用来和瞌睡虫搏斗了。
——不能睡,你是来送行的。
……好困……
——快醒醒,把眼睛睁开,不能睡!
……困……
苏长越努力控制住自己专心听张推官讲话,不要去瞄他腿边的珠华,但是忍不住,她太抢戏了,只见她眼皮睁睁睁——又落下了,头跟着慢慢往下点,到一下点下去时,她人跟着左右微微一晃,这一下把她晃得有点清醒;于是一下抬头,睁眼,没睁到完全时,又开始往下落,她看上去很努力地想要睁开,还有点恼恨自己的不争气,小小的嘴巴都嘟起了,但没用,很快,她整个表情舒展成一种甜甜的酣睡,眼皮合到一起,头又开始往下点——
苏长越心里快笑翻了,面上不好露,憋不住了只得掩唇咳两声,把笑意稍微纾解一些出去。
张推官终于把该自己的话讲完了,想起来推一下珠华,想让她也说两句,珠华正处于和瞌睡虫斗争失败的阶段,让他一推,毫无定性,裹着个披风不倒翁似地就往旁边倒。
苏长越忙抢上两步,把她扶到臂弯里。
张推官:“……”他知道珠华困,但说话说得太入神了,没留意到她在这站这么久了困意还没过,居然还能站睡着了。
这么忽然失重地倒了一下,心里猛一惊,珠华终于给吓得清醒点了,她揉揉眼睛,意识到该她说话了,向苏长越露出个笑脸来:“一路平安,蟾宫折桂。”
虽然字句简短,还困意浓浓,不过祝福的意思是都有了,当着张推官的面,苏长越要正经多了,笑着回她:“好。”
退开再向张推官深深一揖:“张伯父留步,晚辈告辞了。”
乘着头埋下去张推官看不见他的脸之际,向珠华用力眨了下眼,嘴角挑起,给她个笑容,而后返身大步向前,和老仆梁伯一道上了等在旁边的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珠华呆立原地,目送马车慢慢远去,她当然谈不上伤心难过之类,但心底确实划过了一丝怅然所失。
——大概是因为他最后那个笑容挺帅的。
☆、第46章
送完人,珠华倒回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的时候,就有隔壁的大丫头月朗来找她,说红樱想见她一面。
“红樱发卖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太太想着,她毕竟是姑娘的丫头,主仆一场,所以同意了,让我来传个话,至于到底要不要见,自然还是看姑娘的意思。”
珠华没多思索,直接道:“我去看她。”
她知道红樱想见她做什么,看在她尽管一身毛病,但终究还是有一点底线,没有踏出由人成魔那一步的份上,珠华可以给她一个最后说话的机会。
红樱躺的那间小屋极窄极偏,原就是堆杂物用的,连个窗户都没,门一关屋里黑洞洞,大白天都得点灯,要把门扉大敞着,才能有阳光透进去,给屋里带进一点生气。
此刻的门扉就敞着,不过对红樱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呆呆注视着屋顶——因为没有帐子,所以她的视线不受阻碍,甚至她躺的那个也不能算床,只是两张废弃春凳挨着墙角拼合而成的一个勉强能睡人的地而已。
她的脸色蜡黄憔悴,精神和**上的双重打击,不过短短两三天功夫,已经让她变得像一朵失去了水分快要枯萎的花朵一样,只有听见门前传来了脚步声时,她才像陡然活过来一般,拼力抬起头来往外张望。
待望见珠华小小的身影进来,她一下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姑娘!”
声音哽咽无比,只吐出了这一个称呼,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站在红樱的角度看,她其实挺倒霉的,好好一根高枝,已经攀到手里连娃都揣上了,眼看着板上钉钉的事,结果公子撕下面具摇身一变成杀人犯,改变命运的愿望破灭不说,连原有的丫头职差都保不住了,兼且留下了心理阴影,简直连偷鸡不成蚀把米都不足以形容。
她的自怜同珠华没有什么关系,珠华在屋里站定,左右望了望,只望见一张椅子,漆色斑驳,一副很有年头的样子。
没得挑也就不挑了,珠华把帕子铺上去,四个角捋平整了,而后转身,掂着脚把自己挪了上去。
冲那头还在流泪的红樱抬一抬下巴:“别哭了,说吧,你往后的命运怎么样,就看你现在能说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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