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珠华一点也不高兴,她想哭:简直欺负人,说她长进,可她有一点能瞒住的秘密吗?
“呵,委屈什么,你这么点年纪,能有这个城府算不错了。”沈少夫人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府里的某个人为什么会是在张家门口出了事呢?——没有想过的话,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虽然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间,珠华已经惊讶了太多次,但这一回,她仍旧有了一种不受控制的毛骨悚然感!
沈少夫人叫她想,可她提起这个疑问,就等于是把答案摊开在她面前了,她失声道:“你——?”
沈少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这个人得罪了世子,世子想教训他,能动手的地方多了去了,为什么要送到你们家门口去?当然是因为我说了话。”
她似乎还顾虑珠华听不大懂,把话更往明了说,“世子手下的人要做手脚,怎么会这么不中用,居然让你们家的家人看见?——当然是因为想让他看见。”
珠华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问了一句:“……我大舅舅知道吗?”
沈少夫人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以令舅的聪明,自然会顺势为之,何必多此一举?”
——这是高手间的过招,讲的是一点灵犀,弄个小黑屋来,两个人关里面一五一十地密谋,呆板到这个地步的话,实在也做不成什么事了。
珠华问完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了,她完全形容不出此刻心底的感觉,有点冰凉,又有点激动,心跳紊乱成了一片。
张推官更多地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看,有关于张兴文出事当中的内情并没有告诉过她,她全靠自己猜的,毕竟她才给张推官告了状说张兴文勾搭汪小姐,不过十天左右他就出了事,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而喻,她和张推官从未宣诸于口谈论过,但双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没想到,张推官不只和她有默契,他和魏国公府这边更是有默契的!
他不一定知道促成这个机缘的是沈少夫人,但他一定察觉到了期间的一点推力,他事前不言,事后不语,将这一点深埋心中,如果不是沈少夫人今日挑明,珠华永远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个关节。
夹在这样的人中间,她忽然发现她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沈少夫人给了她一点时间消化,然后就继续道:“这些琐事,其实你并无必要知道,我所以告诉你,只是在这些前提之下,和你说一句,我对你没有恶意,你现在能相信了吗?”
珠华迟疑片刻,点头:“我相信。”
她相信沈少夫人以上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在逻辑上都统统成立,她唯一头痛的是:潜藏在沈少夫人对她这么好的背后的原因,可实在太叫人心惊肉跳了。
——这根突然冒出来的大腿虽然粗壮可喜,但同时也烫得令人抱不上去。
沈少夫人便又笑了:“很好——你不必多想,我确实因为令尊的缘故在暗中照看你,但我和令尊之间,并没有多么复杂的情由。”
对于沈少夫人这种近乎读心术一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珠华再也兴不起抵抗的念头,她只能尽己所能地修饰了一下用词:“我没有多想,我只是不大明白。”
实际她不但浮想,而且联翩了,要不是意外来得接二连三,她脑子一直没空下来,这会儿都该给县令爹和沈少夫人之间编出五个以上的小话本了。
沈少夫人道:“汉乐府里有一句诗,叫做只缘感君一回顾,你听说过吗?”
珠华点头,并顺口接了下句:“使我思君朝与暮。”
沈少夫人又笑了,她是个挺爱笑的人,但这回的笑和先前都不同,她的表情幅度不大,甚至可说是有点压抑着的,但却好似点亮了整张脸,连眼睛里都似落入了星光:“我与令尊,就仅止于这一点缘分,可是却——令我思君朝与暮。”
她把珠华接的下句重复了一遍,与珠华单纯的念诵不同,她的语意中无限缠绵怀念欣喜之意。
这是很明确的,恋爱中人的流露。
珠华看在眼里,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恋爱这门课,她还没有修过,她知道沈少夫人的情形应该算是对县令爹一见钟情了,但仅此一面——可能因为县令爹当时已经成亲,也可能因为沈少夫人出身的高贵,总之,这两个人是没有下文的,就靠这惊鸿一瞥,就足以支撑沈少夫人至今不能忘情,乃至于移情于他的后人,施以照拂吗?
“你不懂,这没关系,你还小。”沈少夫人低头轻声道,“不过你将来会明白,人生有这一点念想,可比没有要有趣得多了。”
珠华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她还记得表态:“少夫人,多谢您对我的援手,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我知道。”
沈少夫人显得并不在乎这一点,珠华一想也是,她就坦白了又怕什么?明面上她和县令爹不过那一点点交集,说到哪里都算不上越矩,更何况县令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好了,时间不多,你既然已经信任了我,那么,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了?”
怎、怎么又绕回去了?珠华无语,她觉得自己用不着考虑,如果说,原来嫁入豪门这件事对她还有一点诱惑的话,在和沈少夫人交流过这一段时间之后,这一点诱惑也都丧失殆尽——上至徐老夫人,下至沈少夫人,这府里全是人精中的人精,眉眼一动便是一个机锋,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但她很明确地知道,她不要这样步步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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