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算得诛心的言论了,晋王敢说,周围伺候的内侍们却不敢听,个个屏息凝神,站成木桩,恨不得自己就是殿里的一根盘龙柱。
站在皇帝身后阴影里的一名老太监抬起手来,向外挥了挥,内侍们方忙退了出去。
皇帝想板起脸训他,看儿子那憋屈的样儿又可怜,只好无奈地道:“你别只想着眼前轻省快活,该为长远打算着才是。你和大郎间有误会,不趁着你在京里的时候解开,等你去了封地,再想回来就难了,你们兄弟不能见面,话说不开,这个结只会越结越深,朕在的一日还能护着你,等朕不在了呢?你和新君不睦,届时你何以自处——便是大郎见你远了,不同你计较,那等会煽火点火曲意奉君的小人多着呢,往大郎面前下你几句话,你远在封地,等你知道要辩解的时候,哪里还来得及?”
晋王赌气道:“我又不造反,他能拿我怎么着。”
皇帝这回真忍不住绷了脸,身后的老太监陪笑着插了句话:“殿下,别怨老奴多嘴,话可不是这么说,太子登了位,不拿您怎么着,就把您的封地从太原往韶州那么一改,您乐意吗?”
晋王脸色一变,他在读书上废材,但毕竟是皇子之尊,在皇帝身边长大,该有的知识并不少。
这韶州位于广东,多瘴疠虫媒,本为晋王的某个皇叔祖之封地,就因那里环境太过恶劣,皇叔祖作为龙子凤孙吃不了那个苦,先帝在时写了无数封折子上京诉苦,最终把潜心修道的先帝烦到受不了,于百忙中给这位皇叔祖另圈了个封地,才算了事了。
“儿臣知错。”晋王老实躬了身道歉。
皇帝缓了脸色:“这就对了,二郎,你和大郎间没有什么真格恩怨,不过是久不见面,过于生疏而已,等你们熟悉起来自然就好了。别的不要你多管,你能把这兄弟情分重新维系起来,就是对朕最好的孝敬了。”
晋王点点头,试探着道:“那皇爷,我把昨天打的山鸡送两只给皇兄去?”
皇帝想了想:“也送两只给万阁老罢。”
晋王先撇嘴:“我可不喜欢那老贼,皇爷当年在金陵那么难,他尸位素餐,一句话也没替皇爷说过,这会儿自己位子坐不稳了,才巴巴跑出来,就是替我说了话我也不稀罕。”
又道,“再说他要留我一直在京呢,我再给他送东西,皇兄知道了不会多想吧?”
皇帝摇头,指点他道:“你说的顾虑有理,但你该再多想一层,你送了万阁老东西,朕就不必再赏他了。”
晋王没懂:“可皇爷,这样皇兄不还是会误以为我想赖在京里不走,所以才去和万阁老做一伙吗?”
“这是你想赖就能赖成的吗?”皇帝道,“终究决定在朕这里,明日早朝,朕会宣布你王府建成后就会就藩,朕的决议,比你那点小心思可重要多了。”
晋王仍旧糊涂着:“我知道皇爷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皇帝望着殿顶不语。
老太监和声软语地帮着解释:“殿下,您就算说您不想留京,对大位毫无奢望,太子殿下眼下与您生疏,不一定肯以为真;皇爷发了这话就不一样了,就算您想留,皇爷不让,您也留不下呀——这样这件事才算清楚了。”
晋王终于恍然大悟:“意思是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是吧,哎,皇爷,您才不让我说,闹半天您不也是这个意思么,皇兄就是误会我,他那个小心眼儿——”
“咳,咳!”老太监干咳。
晋王挥手:“好吧,我不说了,我看皇兄就是书读多了,让他身边那些弯弯绕的文臣们也教得弯弯绕了,我可不跟他似的,我大气,我就主动一点吧!”
皇帝又是无奈:“你这个话,要是漏给你皇兄听见,你们这辈子也别想和好了,你就等着到韶州去罢。”
晋王灵光了一回:“哈哈,皇爷,您这不就是说皇兄小气么!”
“……”皇帝揉了揉额角,“别胡说,前几年你跟我在金陵不容易,大郎一个人在京里也艰难,唉,他长大的那段时日朕都不在他身边,如今他想些什么,朕也不大知晓,不然哪用得上靠你。”
老太监适时解劝:“皇爷不必多虑,太子和晋王的心地都是良善的,只要没有小人在里面作祟,再有皇爷在上面看着,过不了多少时日,自然就慢慢好起来了。”
晋王插话:“我看万阁老就很像是个小人,我再舍不得皇爷也没敢说以后就不去封地了,他倒跳出来了,哼,弄得我像个奸王一样。”
皇帝有些欣慰:“二郎,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话投了你所好,就以为他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你有用时可以用,但你心里需得清醒,不能反叫他蒙骗过去。”
晋王点头:“儿臣明白,就是不能像——”
他挤挤眼睛,往天上指了指。
皇帝知道他指的是先帝,因他到底没说出口,况且他自己心里也正是这个意思,便只摇头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3章
苏长越与太子走在宫道上。
他原本依礼落后两步,但离开御书房的范围后,太子把脚步顿了一顿,出声道:“你们离远些。”
这一声显然不是跟苏长越说的,两侧跟着的宫人们默默地停下脚步,待到苏长越与太子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才跟了上去,只是步伐仍旧缓慢,不去听前方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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