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华在经济上确实不大通,捏着大笔嫁妆都不晓得该做什么生意,只能卯起来买地,但论学问政治,她打小同叶明光一道学起来的,惦记着要给神童弟弟做榜样,她一直没敢偷懒,及到嫁了人,苏长越不那么忙时也肯同她说些外面的政事,这么耳濡目染着,她同正经政客是不好比,然而要跟一般后宅妇人扳手腕,那基本不会输。
当时就听出来那人带的节奏了,无非是强行要往苏长越身上盖东宫烙印——詹事府服务于东宫不错,但本质仍是皇帝臣子,现任的詹事及少詹事都由在朝大臣兼任,皇帝乐见詹事府官员同太子相处得好,但好到太子要为谁伸手进实权部门插手朝政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一道烙印真打下来,皇帝也不会怎么样,你跟太子好,那就等到太子上位再用你罢,现在还是歇着吧。
官场如战场,太子觉得苏长越升得慢,有人却觉得他升得太快——未满三十,过往升迁逢时便补,补上去的也几乎是他能博到的最好的职位,怎能不碍人的眼,瞅见空子要伸出脚来绊他一下。
既辨出了这个坑,珠华也不客气,当即冷笑着把说这话的妇人反按了下去,指责她用没来路的言辞非议储君,离间皇家父子亲情,其心可诛。
她反扣的锅太大,那妇人让扣傻了,珠华若不懂这话的厉害,以为是普通客套话认了,那后头的风声就好放了,但非但盘算落空,还让倒打一耙,妇人不得不争辩起来,珠华毫不让步,要她说出这话的来历佐证,太子说的时候便没怎么避人,也是东宫私语,那妇人哪敢言之凿凿地举出什么证据来?她真说得出来,那就等于把太子得罪死了。
说不出来,那就是造谣。
妇人闹了个灰头土脸,事还没完,徐世子更狠,听说后转头去皇帝面前抱怨去了。
皇帝当年在金陵苦候,不好随意交接别的臣子,沈少夫人同为皇族,皇帝总算有个亲戚名分遮掩,同魏国公府还好来往,为此结下了一份交情,先帝骤崩,皇帝奔赴京城即位,明面上有锦衣卫护送,暗地里徐世子其实是亲身领兵随侍的,他在皇帝面前说的话,自然是很有一些分量了。
太子随即上表,自陈虽系旁人捏造,但亦因他自身言辞不谨,以致为人所乘,他没怎么辩解,大半言辞都在检讨自己。
原就不是件大事,这么一来,皇帝反而温言抚慰了太子,谁私下里还不开两句玩笑,这都要较真起来,朝堂里只能站些木雕泥塑的呆菩萨了,又诫饬了乱传闲话的人。
这场风波过后,太子私下微服去感谢了徐世子。
再然后,徐世子公务办完,就要回金陵去了,奇怪的是,沈少夫人找了珠华去,跟她提出了去意,居然也要一同走。
珠华愣且心虚,沈少夫人原为着徐佩亲事进的京,这些日子以来宴席摆得不少,但并没听说有着落,就要走了,这不是看出叶明光同徐佩的眉目不对了,要提前回去隔开两个了吧?
“明光没同你说?”沈少夫人一副憋笑憋得不成的样子看她。
珠华还傻着:“说什么呀?”
她弟弟正为情所困,哪有什么和她说的。
沈少夫人却点点头:“这也正常,他恐怕也只是心里有点感觉,未敢肯定,不往外漏话是他稳重处。”
她看上去挺满意,又戳戳珠华额头,还当她是个小孩子般,“看你那天给你的小女婿出头,机灵得不行,我只当你长大了,怎么这时候又还傻乎乎的。我们现在该办的事办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珠华眨着眼,总算回过点味来了——不会吧?
“我们那位爷是不干什么正事,不过你当他真那么闲,总有空拐着明光在外头逛?”沈少夫人含笑,“掌上明珠要托付出去,他这个当爹的,当然要先好好掌掌眼了。”
预想成真,珠华仍有几分不可置信:她觉得叶明光的心思不是全无希望,但也真没想到有这么轻易!
沈少夫人的读心术功力不减,当即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摇头道:“你觉得容易?明光今天若不是已然是探花,那便是我看着他好,肯把端姐儿托付给他,家里也不会同意的,他自己争了九十九步的气,这最后一步,才能许他迈上来了。”
想了想,又纠正了:“你的小女婿也算帮了些忙,没有他在太子身边的脸面,这桩事仍然是难。”
她的话直白地从利益出发,珠华冷静下来后,反而一下子全理顺了。
讲真,魏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下一辈的嫡长女选婿,要说只看人好,不涉及利益因素,那是发梦,全不可能。
沈少夫人已然提出了太子,魏国公府所看重的利益面就很明显了,在当今这一朝,有皇帝在金陵的那八年,魏国公府同皇帝的关系打得牢牢的,毫不担忧,然而世上没有永不褪色的世家——假使有,那一定是一辈辈人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苦心经营才能维系下来。
魏国公府吃亏在和太子毫无交情,反倒因晋王曾在金陵,不可避免地和晋王有了些往来,太子正位东宫后,他和晋王间的微妙关系一定已为魏国公府打探到,但魏国公府不能随意做什么动作,当时太子和晋王的关系太紧绷,要向太子示好,恐怕就要踩倒晋王,那落到皇帝眼里,又如何高兴?
如今晋王已经就藩,魏国公府才派了继承人来,探一探风声了,徐世子那所谓公务,多半就如某位老夫人的过寿一样,也不过是个幌子,和太子搭上线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并不需要切实做什么,毕竟皇帝春秋鼎盛,不用着急,但也正因如此,此时对太子的示好才显得珍贵,真等到太子快上位了,如万阁老那时那般,皇帝已不需要他了,他就把尾巴摇断了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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